就在魏冉與‘楚墨首領’等人商討明日對戰趙騎的大計時,秦軍方陣的對面,公子章與趙主父也均是席地而坐,他們身旁俱是坐著‘趙主父’的心腹之將,他們追隨‘趙主父’與公子章參與了歷次‘討伐中山戰役’,可以說是此刻的‘趙主父’最得力的助手。
趙主父端坐在宿營中央,他身前是各擺著一張鼎和一張鑊,‘有足曰鼎,無足曰鑊’,鼎中煮著馬肉,而鑊這種類似後世的青銅鍋裡則熱著馬奶。
此刻的趙主父正用酒器配著調羹,一杓杓的將馬奶盛到酒爵中。
香豔欲滴的馬奶水泛著乳白色,一點點的自杓羹上順著流進酒器中,撲面而來的奶香則因為熱可以加熱分子的運動而更顯得濃醇,引得營外站崗的兩名婁煩兵頻頻回首。
趙主父飲到一半,忽地抬眼,正看到二人渴望的眼神,於是雍容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慈笑,他朝兩名婁煩兵招招手,吩咐他們倆將剩余的馬奶分到婁煩騎的部隊中。
趙主父在‘胡服騎射改革’後,趙國軍力日益強大,短短十年來,就有林胡、胡、代相、婁煩等異族相繼投誠,並向趙國提供了天生的草原騎兵,如今的趙國已經是一個多民族的強國。
而在用兵方面,趙武靈王更是不加余力的大肆編制異族騎兵群,稱其為‘婁煩趙騎’、‘林胡趙騎’、‘代趙騎’、‘公民趙騎’。
其中公民趙騎是在趙國本土人中篩選體力強壯、善馭馬者來進行訓練而成,人數最多,騎射和馬上戰力最差,其次則為‘代騎’,‘代國’在趙襄子時期就被滅亡,是以同化為趙人較長一段時間,人數次之,戰力也次之。
而最最精銳的‘胡服趙騎’則是人數最少,個人戰力也最為強悍的‘婁煩騎’和‘林胡騎’,他們天生就是胡人,因此各個都是胡服騎射的好手。
因其這兩種騎兵是由‘婁煩王國’和‘林胡王國’每年獻貢給趙廷的,是以人數最少,在各種驚險的戰爭中也最為‘趙主父’倚重,因此趙主父對他們頗為寬容,廣布恩施,意圖徹底收服他們和他們身後的兩個遊牧民族。
對於‘趙主父’的這番用心,公子章等人自是心知肚明的,可就在眾人以為‘趙主父’會向往常一樣喝完馬奶就和甲而眠時,‘趙主父’卻從另一旁燒得通紅的青銅鼎中撕下塊馬腿咬了一口。
趙主父望了一眼在座的將領,才松開嘴一臉訝異地道:
“都愣著幹什麽?都吃著!安陽君,酉時攻秦人方陣,死了三千多匹戰馬,這會對面的秦人恐怕是在吃馬肉大雜燴吧?”
趙主父頓了一口氣,望著逐漸面露羞愧的公子章,繼續道:
“為了不讓我兒和諸位將領受了委屈,今夜某主父我就只能忍痛再宰隻戰馬,來給諸位填填饑腸轆轆的肚皮了!”
“父親,孩兒知錯了!”此時就是傻子也能聽出趙主父口氣中的不滿與諷刺,公子章趁著趙主父還沒挑明,慌忙伏倒在地,積極認錯,這是後世好孩子慣用的策略,看來即便再先秦,也是屢試不爽,早有承襲。
趙主父又扯了口馬肉,邊嚼邊斷斷續續地傳來‘你錯在何處,說來聽聽’的聲音,他滿臉的淡然和輕松,可是這種毫無喜怒的神情卻恰恰說明‘趙主父’是真的有些怒了!
公子章匍匐顫抖,似乎惶恐至極,他聲似乎也微帶著點抖,他道:“兒臣不應該犧牲那些二郎們,僅僅只是為了探清秦軍的虛實,這不值!”
‘嘭!’趙主父吃到一半,
聽到這話徑直將手邊的青銅盂,剛剛盛滿的馬奶撒了一地,香味溢散,外頭又冒出兩個披著發的林胡騎兵的頭,他們見到氣氛尷尬的營內,又慌張的將頭顱縮了回去。 趙主父冷冷地道:
“這天下,沒有什麽東西是值不值的!只有什麽東西是該不該的!你說,你該不該拿三千兒郎的性命,去硬闖秦卒的龍潭虎穴?孤原以為戰前孤說的那番話,你是聽懂了的!可你都做了什麽?白白葬送不必要葬送的餓生命,白白喪失不必要喪失的戰機,最後你竟然三麵包圍了秦軍,你想幹什麽?你想全殲秦軍自己立下不朽大功!自己名顯趙國甚至是天下諸侯,然後讓秦趙兩國自此不死不休嗎?”
“主父!兒臣絕無此意!兒臣隻想著,這些秦人嘴上一套,手上一套,所謂秦趙盟約不過是廢紙一張!他日才互相遣國相致禮,今次便大軍壓境!兒臣真的只是想給這些該死的秦人一些教訓!”
“秦人壓境,自有他的道理的!你只需聽從命令,去擊退他們!”
“他們有什麽道理,才非要以五萬大軍越境!他們有什麽樣的規矩,才會在盟約簽訂不到一年之內就與我趙國不宣而戰!兒子實在不明白!兒子並非只是一個將軍!兒子也是名政客,兒子也是安陽君!主父總說我應該明白,可是父親你,卻從未曾給過我知道的機會!”
“章公子,不可強你父親的嘴!”
趙章身旁的田不禮見情形不妙慌忙挺身而出,他在打斷趙章的憤懣之言後,迅速向趙主父奏道:“回趙主父的話,外臣鬥膽說一句話,章公子如此做其實也沒什麽大礙。”
“沒什麽大礙?”趙主父聽完這話,剛給你點面子露出的笑容瞬間又煙消雲散了,他緩緩地道:“田卿是宋人,宋國號稱‘五千乘之勁宋’,這五千乘的乘還停留在所謂的‘戰車軍團’時期,可見宋國看似的強大實則很羸弱,所用的軍隊竟還是數百年前用的戰車軍隊!”
趙主父說完這話, 便用審視的目光深深的看著匍匐的章公子,他意味深長地道:“孤可以在此告訴你們:吾觀天下之軍事,各國如今皆以步兵作主要兵種,可未來天下的戰爭,必是屬於騎兵!”
“所以你小子竟然用三千胡服趙騎去換那些低等的秦步卒!能換多少?莫說三千,便是五千、一萬,也遠遠抵不上這些趙國兒郎的價值!你尚且在此與孤扯什麽值不值!你說!你瞧著值不值!”
‘趙主父’邊說還邊怒火衝天的上前踹了公子章兩腳,踹完了又喝罵公子章跪好,正準備繼續踹,門外卻是又探出頭,只是此次不是兩顆而是四顆。
‘趙主父’見狀大怒,他可以踹兒子但兒子在小兵面前的臉面和威望卻不能不要,於是他上前幾步就抬起青銅鑊往帳外‘哐當’一扔,怒喝道:
“主帥大營,幕府議事,台外偷窺,成何體統!趙袑,百步之內,不得有人!”
他這話才剛說完,外頭就傳來一聲甕聲甕氣地回話,只聽那人道:
“某是我家公子的貼身侍衛,某家公子讓某來告訴你們這些趙國人,說他請了隔壁秦軍的魏冉將軍,想要約個地點和你們私會一下!”
而下一刻,竟有一道身影被摁在青銅鑊裡,徑直甩飛了進來,摁在鑊中的裨將暈頭轉向,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樣,恐懼的看著周圍漠然的趙軍將領,張口結舌,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
“回稟主父,外頭...有人自稱他...自稱他是這片山頭的大王,要和您和對面秦軍的將領會晤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