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無忌和姑娘侃侃而談他對墨家理論的見解之後,一屋子的‘楚墨’似乎終於放下了些許戒心,畢竟一個人的信仰能被別人理解,是一種很開心的事情。
‘楚墨’在楚頃襄王死後實際上已經很不受楚國待見,一代‘矩子’孟勝為‘義’守城,隕落在楚‘陽城君’的封地,‘陽城君’是楚國的叛逆,所以墨家開始受到楚國貴族的排擠和驅逐。
而墨家的‘矩子’也傳位給了田齊的公室‘田襄子’,是以‘楚墨’衰弱,‘齊墨’昌盛,可是雙方理念不同,齊國的墨家傾心於哲學研究,而‘楚墨’依舊是打打殺殺的‘俠義’那一套,唯一能值得諸侯國利用的也隻有他們的守城技術和機械製造術。
歷史上可見‘楚墨’遊俠最多的地方就是守城戰,每每有強國攻弱國之城,這些‘楚墨’就會為‘義’而來,然後無償義務幫助守城,例如前面提到了‘孟勝’助‘陽城君’守城。
又如《墨子》中亦載:“然臣之弟子禽滑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講的就是‘禽滑’助宋拒楚的典例。
但是戰場之事一般都是有死無生,因此‘楚墨’常年奔波於‘幫別人守城’,各種吃力不討好。
再加上戰國是年年戰亂,時刻有小國被大國吞並,‘楚墨’遊俠的精銳打著打著自然就死光了。
‘楚墨’的審核規則也很嚴厲,必須既有深刻的‘墨學’思想,又有高超的武藝。
同時有文化和武藝的貴族一般又不屑加入‘墨家’,所以‘墨家’的招生資源大多隻能瞄準農、工、商,那個時候的平民普遍大字不識,飯都吃不飽,哪來閑功夫讀《墨子》,學武藝,是以‘楚墨’逐漸生源枯竭,陷入衰敗的境地。
和姑娘的交流中,魏無忌等人終於了解到,其實屋外那些大漢並不是真正的‘楚墨’而是此次前來面試的考生,隻有過了山上的多項考核,才能真正成為真正的‘楚墨’。
這便是玄幻小說中所說的,闖山門?魏無忌暗暗咂舌。
“可是在要開考的前一天,外頭來了一位大夫,直言要面見首領,我那天看他們在前庭話語到半夜,然後整個景山的隊伍全部都開拔了。”
“全部都開拔了,這是去哪裡?你的安全怎麽辦?總不能交給這些外人吧?你爹也太不心疼你了!”魏無忌替姑娘打抱不平,他一雙眼睛真摯而大膽的看著姑娘的眸子,張口就道,
“要不你爹出去這幾天我留下來保護你?我這個侍衛你看見了吧,五官樸實、五大三粗、武藝高強、武冠天下,我又是身份高貴的公子,英才決絕、英俊瀟灑、英姿颯爽、英雄豪傑,絕對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姑娘臉紅了一下,忸怩地拒絕道:“公子莫要說笑,全都開拔隻是一個說法而已,還是有十幾位兄弟留在寨中的。”
“他們在何處?”
“不能告訴你們!”
魏無忌急了,他不耐煩地敲了敲漆案,道:“姑娘,我們此番前來是有要事,如果見不到令尊,魏國和秦國恐怕又要開啟戰端,你身為‘墨家’子弟,忍心看到平民枉死?”
“...他們在看押那個貴族,我爹臨走時說,等事成之後回來再把他放了。”
“啪!”吳塤重重一拍,須發皆張,似是幡然悔悟,連道三聲‘糟糕’,抬腳就往屋外走,魏無忌顯然也反應過來,急急忙忙趨行而出。
這是怎麽了?吳磊茫然的抬頭看了眼茫然的姑娘,
反正也想不明白,於是頭也不回的跟著他爹的步子走了。 魏無忌走出逆旅,玄衣裘服隨風飄飄,他忽然轉頭看向屋子,那姑娘正扶著門柱朝這頭盼望,魏無忌笑著喊道:
“等我回來!”
然後便是見到那倩影掩面縮進屋裡頭。
“公子可真有閑情逸致!”吳塤抱怨一句。
魏無忌笑道:“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吳大家,乾正事也不能忘了風流,這才是男人本性!”
說罷魏無忌大笑而去,吳塤在身後輕撫白須,歎道:“老了老了,力不從心了。”
景山首領終究是做出了一件令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決定――他選擇自己獨自帶兵去營救老楚王!
因為在‘楚墨’看來:老楚王是楚人的王,隻有‘楚墨’救他才是真心的救,別的不管哪國去救,都是換湯不換藥,楚王依舊是換個國家當俘虜,寄人籬下的狀態一點沒改觀不說,甚至可能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其剩余價值來危害楚國。
因此在一番權衡利弊之後,景山首領果斷盡起賊兵,獨自去劫掠老楚王。
不得不說他這個決定是非常睿智的,不僅符合‘道義,’對‘楚墨’而言利益最大的,進一步說,如果景山首領真的營救老楚王成功並將他迎回楚國,這也將是‘楚墨’複興的一個契機,隻要把握的好,老楚王成功複位,從此‘墨學’成為楚國的國學也是未嘗不可的。
要知道,楚懷王可是楚國少有的、敢於觸動貴族利益去恢復‘吳子變法’的雄主,這點從他肯重用唐昧、屈原、昭陽這幾位賢才就可以看出。
他之所以會屢敗於秦,是因為秦國已經改革成功,而楚國依舊是一個政治制度落後的貴族奴隸式國家,楚懷王手握一個千瘡百孔的楚國去挑戰制度上已經優越的秦國,失敗的鍋並不應該由他本人來全部背負。
在這之後,他重用昭滑東去越國做間諜,並趁越國內亂大發兵滅亡當時疆域第二大的越國,其功績也是無可比擬的。
相比於他那個後來連楚國國都鄢郢都丟失的兒子頃襄王而言,楚懷王經歷的恥辱、經歷的挫折,堪比他的前輩‘越王勾踐’都有過而無不及之處,倘若真能重登大寶,定能做出一番驚世駭俗的事業出來。
如果楚懷王真的被‘墨家’救回去,還重奪王位,到時以‘法家’治政,以‘墨家’治國,楚國複興肯定不成問題,這等於魏無忌硬給自己生生又造就了一個強敵,到時候秦楚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魏無忌懊悔都來不及。
而吳塤雖然想不到這麽深遠,也想不到這麽大的格局,卻也面色慍怒,一向風輕雲淡的老臉不自然的抖動著,顯示是他那顆穩如老狗的心受到了劇烈的打擊。
自己冒著全家被砍頭的風險、消耗了二十年來積累下的人脈,傾家蕩產才布好的局,你他娘說一句‘事成之後就把你放了’就搶走了?
這不是赤裸裸的土匪行為麽?吳塤是真的沒料到,一直自詡有‘規則’、有‘底線’、講‘俠義’的墨家竟會做出這等恬不知恥的事,於是在趕往秦楚邊境的路上連連歎息‘識人不當,人心不古,昔年墨徒,今日盜匪’。
這時魏無忌樂呵呵的來了一句,“人家本來就是土匪頭子, 乾土匪行為很正常啊,能不殺人已經很講仁義了。”
“可他也是‘墨者’!‘墨者’是有原則,講道義的!”老頭扯胡子瞪眼。
“老頭你看上去不信‘俠義’這一套啊?怎麽就相信這些‘墨者’就一定遵守呢?我可聽說,墨家‘矩子’的兒子還曾經觸犯過‘墨家’的《墨法》呢。”
這是有典例的,《呂氏春秋・去私》載:墨家第五代‘矩子’腹子的兒子在秦國殺了人,秦惠王考慮到腹子年紀大了隻有一個兒子就想赦免他的罪行。
腹?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
意思說,腹子嚴格遵守《墨法》,大義滅親把嚴重違反組織紀律的獨生子給宰了,秦惠王勸都勸不住。
吳塤道:“人跟人能一樣嗎?相貌不同隻是外表不同,腦子不同才能決定一個人的行為!就比如我這兒子!”吳塤恨恨地指了指正在駕馬的吳磊,吳磊聽到,頭倒著伸進帷裳內,眨巴眼睛,甕聲甕氣地道:“爹?幹啥?”
“沒跟你說話!專心駕車,想害死你爹這把老骨頭啊!”
“哦。”
見到老頭一副神傷的模樣,魏無忌也好言勸慰道:“吳大家不必擔心,他們步行,我們駕馬車,還是有機會趕上的。”
吳塤聞言,靈光一閃,旋即抬頭,目光炯炯的問魏無忌:“公子可會騎馬?”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