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地下停車場裡,數十輛汽車歪歪斜斜的停著。
這本應該是個淒涼、沒有任何聲音的地方,但,就是在這裡、在汽車包圍著的區域裡,站滿了人,燃起了一片熱情的烈火,帶起了一波潮流的節奏。
各色的燈光輕輕拂過每個人的臉龐,這些人,大多都戴著口罩、戴著鴨舌帽,獻出一股地下重金屬之氣;還有少部分人戴上了自己的耳機,洋溢著網癮少年的獨特氣味。
一身休閑裝,顯出了他們的街頭氣息。還有各類的紋身、各種耳墜、潮流髮型,讓他們跟上了時代的步伐――
不,是超越了時代的步伐!
每一個人,都是雙腳離地,舉起了他們的右手,正不斷揮舞著。他們正閃爍的眼中帶有一絲興奮、一些驚喜,還有一點愉悅。
他們圍成一團,在這中央,有著一個小舞台,舞台隻有十六平米大。
舞台上,放著一個話筒,話筒看起來非常普通,隻是被一個支架給支起;然後,便是那有些年頭的DJ操作台。
在台子上站著一位正戴著黑色鴨舌帽,掛著金屬耳墜,染著黃發的青年,他的穿著……一身黑色T恤加一條黑色短褲,給人一種低調、陰暗的印象。
不過,他腳下的白色AJ鞋,卻是成為了他全身最大的亮點。
他非常舒服的揮動著自己的左手食指,仿佛優美的旋律就在他的手指旁縈繞。
右手正在DJ操作台上不斷操作著,他閉著雙眼,仿佛正在享受著這支音樂。
很快,在一段完美的鼓樂以後,聲音逐漸消失了。
然後,一支古典樂曲在聽眾們的耳中回響。
聽著,所有的聽眾都身臨其境:春風輕輕地吹過,撫摸著他們的臉龐;桃花盛開,散發著陣陣花香;一片沾著露珠的綠葉擋住了他們的視線,露珠隨著葉子的小溝滴落,讓他們看清了綠葉後的情景。
一位面貌俊秀的男子,正坐在散著清香的水霧中輕輕地彈著古箏……
突然,DJ的嘴對準了話筒,將所有人從這充滿詩意的夢境中強行拉出:“Everybody,”隨後,他直接就喊了起來:“蹦起來!”
他的右手一波靈活操作,頓時間,一陣故障的聲響,古典舞曲停下了,畫風突然切換,接下來,是一陣猛烈的高潮!
這位DJ的白色AJ鞋正不斷地脫離地面,滑動速度非常快,仿佛這白色都滯留在了空中。
整個停車場的聽眾們都還意猶未盡,正在古典世界中的他們,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不過,管他丫的莫名其妙,最重要的就是蹦起來!
一次次的重複,只見DJ的右手正非常輕松的搓著DJ操作台上的碟片,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悠閑自在。
就像真的故障一般高燃舞曲還在不斷地重複,一個個聽眾的雙腳不斷地落地、滯空、落地、滯空……
這時候,只見這位DJ的手,突然離開了碟片,眼神專注起來,一個箭步從話筒處漂移到DJ操作台,操作著上面的某個轉動扭。
先是向右邊旋轉了半圈,高燃舞曲停止後重新開始了一段;突然,DJ的左手對著燈光,一個響指打下,轉扭向左邊一滑,回到原位,高燃舞曲戛然而止;DJ的手敲了敲操作台,馬上向右邊一滑,高燃舞曲響起;再是向左扭,舞曲停止,如此重複……
逐漸,轉動的速度快了,這故障中不斷地卡頓、卡頓、卡頓,讓聽眾們的心髒也受到了抨擊,
他們的心跳正在不斷加快…… 每一位觀眾都握緊了拳頭,等待著高潮的到來。
很快,在這卡頓之中,DJ的右手小指動了一下,直接就滑到了旁邊的一個升降扭,在這主音樂不斷回放之中,副音樂突然響起,帶來了一個情緒鋪墊,副音樂仿佛是一隻小鳥,自由的飛上了天空,隨之整個節奏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然後,一切的一切都是停止,之前的副音樂消失了,這一次,DJ關掉了不斷的回放,打響了響指。
在音樂中,響指正不斷地發出回音,給人以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最後,這段電音似乎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DJ的食指和中指就像一個小人的兩隻腳一般,沉重的在DJ操作台鋼琴鍵上走著,最後,兩根手指全部放在了一個按鍵上,高音響起,不過,相較於剛才的這段Drop,這個,就像是一隻螞蟻般渺小。
然後鋼琴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仿佛被蓋上了一層薄紗,消失在了人們的耳中。
歡呼聲遍布了整個地下停車場。
……
一間小廁所裡面,各種臭味飄著,那位剛才的DJ正靠著廁所的瓷磚牆,點著自己手中的一疊鈔票。
“一千一,一千二,一千三,一千四……”這位青年輕輕的說著,這時,一位外穿黑色西裝、內穿白色襯衫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這位中年人有幾分瘦,矮了這位DJ一個頭,臉上皺紋密布,皮膚黝黑,他小小的眼睛中仿佛充斥著哀愁。
黑色皮鞋踩到了小水窪中,激起一圈細小的波紋。
這位DJ將鴨舌帽往上推了推,好讓自己這被鴨舌帽蓋住的雙眼能夠看到這位中年男人。
看清這位中年男人的臉後,他的眼睛移開了,又是看向了自己手上的鈔票,聲音低沉著說道:“一分不少。”
“嗯,”中年男人一步步走到了DJ的身前,看著DJ的鴨舌帽帽簷,進行了最後的挽留:“小璿,你真的不考慮……”
中年男人話音未落,便被這位被稱為“小璿”的DJ打斷,看起來他對這位中年男子很不友好:“請你叫我的名字:張璿。我說過,我對長期的駐留沒興趣。”
“為什麽?”中年男人疑惑地問了一句。
張璿抬起了頭,眼睛看向了中年男人:“因為,我是流浪者。”然後,他便朝著左邊讓了一下,右手將錢塞入自己的褲包,沒有與這位中年人進行更多的交談,隻是轉身離去。
中年男人轉過身,看著張璿的背影,他黑色T恤的背後,寫著一串白色的英文字母:vagrant(注釋:流浪者)。
……
張璿背著黑色背包,走在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的大街上。
他的右耳上戴著耳機,耳機線通向了口袋中的MP3。
大街旁滿是各種店面,這些店面是各種潮流的音響直接灌入人的耳朵。
這些潮流,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可能是挺嗨的,畢竟這叫“潮流”;對於一個DJ來說,卻嗨不起來,反而會讓他們的嘴角閃出一點藐視的笑容,畢竟這叫“土嗨”。
穿過各種繁華,他轉身走入了一條小巷中,很快,這小巷與大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巷的兩旁擺滿了破舊的自行車、廢棄的垃圾,甚至還可以看見有流浪貓正在這裡面穿梭。
這一帶的每一棟樓都隻有兩三層左右,甚至每一棟上裝飾外觀的瓷磚,都脫落了不少。
這一塊樓區沒有樹木,沒有高科技建築,也沒有WiFi,沒有網吧。
這裡正處於此時上海正在修建的高科技樓盤對面,對面的一座老樓。
這座老樓,也是接下來高科技樓盤將要設計的區域,這座樓盤上所有的住戶協議,都是在明年就會截止,也就是說,將來,這一帶的老樓,都會成為全上海最耀眼之地的一部分。
張璿走入了一棟小樓,打開已經生鏽的鐵門,這棟小樓有著一樓地下室。
張璿順著地下室的樓梯,慢慢地走到了地下室的一間房屋門口,房門把手上正插著一張廣告傳單。
“飄飛理發店開業大酬賓,全場八八折!這裡有最潮流的髮型,最潮流的擺設與牆漆、還有最潮流的音樂!”
張璿不禁爆出一個冷笑,然後撕掉了這張傳單,在門鎖處插入了自己的鑰匙,一邊還喃喃道:“前兩個我沒辦法否認,但,你們能確定有最潮的音樂嗎?這是個問題。”
“吱嘎……”老舊的房門被打開,發出這樣的聲響。
張璿走入了房間,脫掉了自己的鞋子,然後,他拉上了房門。
房子雖然看起來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一走進去,便是一間廁所,廁所的面積很小,浴室也在廁所裡面了;然後是辦公區域與臥室相結合的區域。
在一個大的DJ操作台上,放著一架電子琴,電子琴的旁邊,還有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DJ操作台已經很舊了,上面的許多按鍵所標示的文字,都已經被擦去,這種操作台,在市場上已經淘汰了數年。
不管它怎樣破舊,這都是張璿的飯碗。
在DJ操作台前,有著一把轉椅,轉椅的靠背後,有著一張單人床。
地上滿是白紙,白紙大多數都是寫著一段旋律,然後就被無情的丟在了地上,甚至還可以清晰地看見紙上的鞋印。
張璿看著地上雜亂擺放的紙張,不禁長歎道:“唉……寫了一個月的歌,就為了這兩千塊錢……”說完,他坐在了床上,從自己的褲包中摸出了自己今天賺來的兩千塊錢,將錢放在了一個破舊的鐵盒裡面。
這是一個糖盒子,估計沒有哪個盜賊會打開這糖盒子――別人是來偷錢的,莫非還心情好吃塊糖?
他將鐵盒子蓋上,放在床底下,然後便是脫掉背包,活動了一下筋骨。
他摘掉了鴨舌帽, 解掉了耳墜,不過他卻沒有忙著去洗澡。
張璿拿出自己的手機,聽著錄音中錄下來的歌曲。
先是現場一片嘈雜的議論聲,在這各種聲音結束以後,張璿馬上就將這一段議論聲給刪掉了。
然後,便是音樂響起,張璿用手在左腿上輕輕的打著節奏,順便還抽了張白紙過來,用圓珠筆在上面記錄著一些本首歌的弱點,要在下一首歌裡特別注意。
隨著歌曲的旋律縈繞耳畔,張璿逐漸認真起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某處,注意力集中在了這一曲電音上。
“這裡切換的時間太長了,需要注意。”張璿說完,便在紙上寫下了一串字。
接下來的一切都比較順暢,找不出什麽紕漏。
突然,他放到一個段落,就皺起了眉頭,在段落結束後,他又是切回到開始之處,重新聽了一遍。
總感覺有些不對,但就是找不到點。張璿反覆聽著這個段落。
首先是一陣舒緩的小提琴聲,逐漸的拉琴聲快了,旋律就像在爬樓梯一樣,越升越高,越升越高……這個情緒鋪墊一結束,便到了燃點。
張璿閉上了眼,下巴頂著圓珠筆的開關,這個段落不斷地回放,不斷地回放,逐漸的,映入了他的心中。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難道你不覺得這小提琴聲可以設置成故障狀態嗎?”
張璿頓時間茅塞頓開,心裡想著這段小提琴被改成故障狀態後的完美音韻:“謝了。”
然後,他突然注意到了什麽,直接就咽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