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攬下寧波事務後,反而閑了下來。
他一整日都沒離開程紫玉院子。
整個院子裡裡外外嚴防死守,被他的人圍了好幾圈,給所有人的感覺都是:出事了,出大事了,將軍心情很不好……
在不少人看來,程紫玉那院子愁雲密布,陰沉壓抑,偶有進出的人都板著個青黑嚴肅臉,就連守門的侍衛也都是不耐的糞坑臉,叫人隻恨不得繞遠了走。
可又有幾人知曉,一牆之隔的那一邊,不是嚴冬不是陰雨,而是提前到來的暖春……
今日午膳尤其豐盛。
山珍海味擺了一大桌。
想著昨日心上人受了驚,李純讓人捯飭了一桌子好菜,可還沒開動,皇上又賞來了六道菜,太后又讓人送來一隻養生鍋和一湯四點,再有不少獻殷勤的家夥也是各種滋補品和湯湯水水放下就走,沒到飯點,小廳堂裡一桌兩幾便都擺不下了。
李純索性支人將飯桌擺到了院中花架下的長條石桌上,所有菜肴一字擺開,剛剛好一大長桌。
程紫玉在屋中趕了幾張做貨的圖紙出來就見滿眼的珍饈,無一不精,無一不貴,有好幾十道之多,忍不住直樂。
這標準,怕比皇后吃的還好。
李純遣走了閑雜人等,連入畫也沒留,直接拉著她在暖陽裡坐了下來。
鳥語花香,暖意融融,自是愜意得很。
尤其眼前男人忙著舀湯夾菜,剝蝦殼挑魚刺,無微不至的照顧更叫她情不自禁就笑了又笑。
她面前的碗碟裡都已經堆得似小山,可他還在專注忙乎。
剝蝦卻不知挑蝦線,挑刺卻弄散了魚肉,滿手油膩,手忙腳亂,卻偏還樂此不疲。
畫面太暖,暖得她心頭都甜絲絲的。
這男人怎麽就那麽好看又討喜呢?
原本沒什麽胃口的她頓時感覺秀色可餐了。
“我自己來吧。”
“那不成,難得有機會表現,我得讓你記得我的好!”
“可已經夠了,這些都吃不完。”
“那更不成。我得給你養得白白胖胖的,我寵妻無度,你娘和老爺子才能放心讓我做上門女婿不是!”
李純一肚子半葷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你看我為了寵你,把我的人可都趕出去了。若叫那幫崽子看見我在這兒剝蝦挑魚刺,非得被他們笑死,軍威無存,將帥無能,從此抬不起頭啊……”
程紫玉只是安靜笑著,端過了他跟前的碗碟,挑了隻比手掌還大的蟹開始剝……
前世為了接近李純,她對這個人做了大量的功課。知道他不吃魚不吃蝦不吃蟹,她一直以為他是不喜腥。
可後來見他吃蟹粥香甜她才知道,他是覺得吃那些浪費時間,有限的生命不該用在這種東西身上……
此刻他願意將這個時間浪費在自己身上,笨拙又堅持的模樣,真叫她一顆心都要融化了。
她這才想起,這是第一次與他這麽青天白日下單獨用膳。
他呵呵笑著,伸著腦袋將她遞到嘴邊的蟹黃咬進口中。
“你若不給我剝,我是絕對不吃的!”
她去給他擦嘴角沾的蟹黃,他頭一偏便避開了她的帕子,迅速偷襲得逞。
他口上沾的那點金黃全都轉移到了她的唇上,偏她兩手都是肥膩膩的蟹油,推都推不開……
日光刺眼,眼梢帶笑。
心底裡有個小悸動。
她竟然開始有些盼望婚後日子快些來了。
喜歡的就要守著,那樣才美滿。
有他的地方,都是一片暖陽。
他的宅子裡,種滿了她喜歡的花花草草,沒有複雜的家族關系,沒有三姑六姨,也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牽扯,沒有相爭相鬥,她不用浪費時間在勾心鬥角上,也不用看人眼色,她的所有時間都可以用來鑽研技藝,照看家業,與他廝守……做她想做的事。
那樣的日子……似乎很不賴!
程紫玉沒發現,李純唇角的笑深了不少。
“你剝的蟹好吃。你入京後,我想早日吃上你剝的蟹。”他拿額頭貼了貼她紅彤彤的臉,盯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嗯。”她被他盯得臉發燙,順其自然應了下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啊!我已經跟皇上和欽天監的老頭說好了,提前咱們的大婚。讓他們重新看日子去了。”
“什麽?”
“你答應了,會早日照顧我。你不能食言。”李純這會兒才笑出聲來。“商人最重信用,你這個程家傳承人,可不能丟了程家顏面!”
“……”程紫玉頓時氣笑了。好像又被算計了呀。
吃什麽蟹,剝什麽蟹?還早日吃上?這會兒就基本過了吃蟹期。原本他們的婚期定在了五月,不管提不提前,他要吃的淡水肥蟹,那個季節可都沒有!
怪道都言美色誤人,真真是也。被他那麽一勾搭,她的腦子又渾了。
“別與我說笑了,不……”
“不是說笑,是真的。剛剛你忙的時候我還與你家老爺子喝了個茶,老爺子也答應了。你手上的活兒,老爺子會分擔一部分。你的招牌可沒他老人家響亮,只要他松口,不少人巴不得要他的手工呢。所以,你不用操心了。”
“皇上……也答應?”
“你說呢?”李純笑著拿手肘上來揉了揉她的頭……
程紫玉愕然。
這天下真就沒有算盤比他打的響亮的了。
他一直在想著提前婚期。她是知道的。
但皇帝不應,老爺子不應,她也不應。所以他也只能嘴上念叨。
可這次……
他一下就抓到了機會。
李純昨晚跑去皇帝那兒時,聲勢弄得不小,可把皇帝嚇了一大跳。
皇帝沒少為他的婚事操心,未免夜長夢多,他又回去“不婚”的死胡同,幾乎他一開口,皇帝便應了。
至於老爺子那裡……
昨日之事把程家人也嚇得夠嗆,老爺子是主動找了李純。他與何氏徹夜未眠,他們尚不知其中緣故,隻以為是“郡主”這個名頭讓壞人起了歹意。他們覺得程紫玉此刻的身份太高,可勢力太弱。於是李純承諾願意早日成婚,將她護在羽翼下後,他們也是很快就點了頭……
如此,他要做的,只有她的工作。
“不剝了。”程紫玉氣呼呼地將手中蟹扔了出去,抓了手巾擦起手來。
“傻樣!”他卻將一截蝦肉直接塞在了她嘴裡。
“不是我等不了那幾日,而是我真不放心。尤其昨日事後,我真是不能不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了。不是你不夠機警,而是暗裡包藏禍心的家夥實在不少。你也不想我整日擔驚受怕吧?
你我早日成婚只有好處。婚後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罩著程家,保著程家,對程家來說也要安全上許多。程家正式成了皇商之後,程家部分重心可以轉到京城,我也可以守一下。這一點對程家也很有利。”
“後園子趕一趕進度,沒準兒也來得及。實在不行,咱們大婚可以先住前院。這段時日先將你要用的地方捯飭出來。後園子可以將來慢慢建,在眼皮子底下建也有好處,可以天天看著,隨時改著……”
“你放心,哪怕你不給我剝蟹,我也會給你剝蝦的。”
程紫玉雖沒有開口應下,但不知何時開始,又在仔細剔起了蟹肉,就連李純塞在她嘴裡的那截沒去蝦線的蝦肉也嚼了下去……
也好,也好!
她哪怕有一萬個推辭的理由,就只看他這麽心心念念,也足以讓她跟著他的步伐走了……
李純一高興,又喝了不少酒。
程紫玉陪著他,竟然多吃了半碗飯。
她捏了捏自己的腮幫子,最近吃得好活動得少,還真就胖了不少。在這麽被投食,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該胖上幾圈了……
飯後,她就坐不住了。
先是去看了夏薇夏柳,兩人都在養傷。
柳兒還好,尚能走動。
夏薇後背那道傷有些重,需要臥床至少半個月。
南巡途中多顛簸,程紫玉建議她先去程家休養,李純也同意,讓她隻管休養好之後再回京。於是,夏薇便被送去了荊溪休養。
林夫人忙得腳不沾地,既要急著從蜀地調人,又要安排善後。
李純私下與她談了一場,又幫著她調度並給她派了幾個人手用。
再見林夫人時,林夫人對昨晚之事絕口不提,倒是對李純誇了個天上有地下無的。
在朋友的立場上,她讓程紫玉一定好好好抓牢了這個男人。說有能力的男人不少,腦子好的男人也不少,但有能力有腦子還願意對一個女人全身心好的男人就打著燈籠找都世間罕有……
程紫玉有些好奇,李純從來不是一個善於表現自己和取悅他人之輩,他是怎麽讓林夫人這麽讚不絕口的?……
到了午後,李純就略微忙了起來,進進出出,見了好幾批人。
李純讓程紫玉放寬心,可她哪裡忍得了。
他便只能笑著摟了她。
“那幅山水畫已經確定了。是真品。是許家老二送給家主許海直的壽禮。許海直很喜歡收藏那位大師的畫作,這張畫來之不易,許老二為了討他家老頭子歡心,花了不少銀子和功夫才弄到手。老許喜歡得很,到手之後還邀了不少人同賞。所以這事不少人都知曉。”
“所以,畫上那枚鑒章也是真的?是許家主的?”
“鑒章也是真的,找專人瞧過了。要麽,是許海直把玩的時候自己蓋上去的,要不然便他身邊有內奸,故意偷拿了他的章蓋了之後拿了出來。但不管是畫本身,或是那枚章,都指向了許家,的確證據確鑿!”
“還有那艘船。許家人好浮誇,他家的船都是金碧輝煌又雕梁畫棟,也是正因如此,昨日康安伯的第一反應就是許家。這也是指向許家的證據。”
“昨日追截你們的那群海盜,其中有幾個說的是徽州話。你知道的,做海盜的,大多是沿海閩浙等地人,說徽州話的,也是一下就能讓人聯想到許家。許海直是徽州人!”
“再有就是小五。我讓人畫了許家小五的像給夏薇夏柳和林夫人看,她們都確認,昨日船上所見正是這個人……”
“從繳獲的火器來看,也和前兩個月康安伯與許家交鋒時繳獲的是同一種。”
“所以,種種跡象都證明,許家海盜,正是昨日諸多事端的罪魁禍首!”
程紫玉早已將昨日她的所有分析講給了李純。
若沒有她一早的判定,這事交給誰只怕都不會輕易信了她,最終都會走進對方的圈套。人證物證,樣樣都是鐵證。對方借朝廷手去剿滅許家,並獲取大量利益這一招的確玩得很好。
“那你昨晚抓到的人呢?他們都怎麽說?”
“還在審,很快就出結果了。”
“康安伯呢?他昨晚有什麽作為了?”
李純哼笑了一聲:“都如我所料,寧波城被攪得雞飛狗跳。這會兒許家那裡已經打草驚蛇,許家內部應該已是軒然大波,他們一定會有所作為。快了。”
“萬銘揚呢?”
李純面色漸漸冷了下來。
“他膽敢對你動手,我自然不會客氣。昨晚,他家老宅被我的人和禦林軍第一時間圍了。萬家及他們旁支,被拘禁的老弱婦孺統共兩百多人,加上奴仆足有近千人,都被控制在了宅子裡,除非他有膽子帶兵前去營救,否則這幫人插翅難逃。我就不信他敢不露面。”
“那他若不管不顧呢?”
“暫時不會!他海上玩得再如魚得水,根基也還在陸地上。這也是另一個我第一時間快速趕回的原因。我必須打他個措手不及,叫他連逃都來不及。再者,他的許多產業還與朝廷和地方有牽扯,這個時候的萬家還沒膽量也沒必要與朝廷直接杠上。”
李純眯著眼。萬銘揚!絕不可輕饒!這次若不讓其主動脫層皮,他可咽不下這口氣!
“你覺得萬銘揚會上門?”
“會!他一定會來演大戲, 撇個一乾二淨。我若沒算錯,他快到了!”
李純話音剛落,他的隨從便在外邊開了口,有人求見。
“不見!”
隨從袖中拿出來厚厚一個信封。
“不見!退回去!”
李純拆都不拆。
想要見他,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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