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覺靈敏的皇帝感受到了李純說不出口的為難。
然而深諳君臣之道的李純玩的一手好“推拿”。
“臣銀子夠用。”李純目光微閃,並未正面回應皇帝。
可皇帝已經開始了掐算。兩個官職,加上炭冰等貼補,不吃不喝的年俸才幾百兩。他家中雖沒幾個奴才,可他的護衛卻不少。而這筆銀子,只能勉強應付各種開支。
他又不拿孝敬,收入來源極為單一。
好在他得的賞賜不少,每年至少有幾千兩。他也不是沒腦子,在京裡也置了好幾樣產業。產出多少皇帝雖不知,但他手頭肯定不寬裕。
夠用?夠用個屁!
今晚他這個頭名倒是還贏了不少賞金,但他娶的是那位是大富,這點銀子,還是給他留著吧。娶妻後,花錢的地方就多了。他這樣的人,注定是做大事的,怎可讓銀子拖了他的後腿?
“銀子上,你不用擔心。有朕在,一定顧全你的面子。”
李純的頭又埋得深了些,皇帝見他沒答,眉間再次有心疼閃過。這果然是沒銀子沒底氣,他竟沒有堅持。
若說給些銀子就能消去愧疚,皇帝很願意。更何況李純娶的人,是皇帝要用的人,這筆銀子就算是投資了。這麽想的話,多少銀子都是值得的。
“朕一會兒讓於公公先給你拿些銀票送去。有什麽需要的,你就花吧。你別端著,熱情一些,別人才會靠近。女人要哄,去給人買點東西,說點好話。尤其珠寶首飾,千萬別吝嗇。知道嗎?”
皇帝目露和藹,口吻溫和,儼然一慈父口吻。這是他最心疼的臣子,最看重的臣子啊!
“回去後,趕緊讓人回京先收拾起來吧。你長大了,朕很欣慰……”
“該做的做,該買的買,拖不得了。婚房的家具訂做的話時間上不夠,買的又不貼心。朕請太后去安排。她庫房裡應該有整套的黃花梨和紫檀。你那園子久不住人,空空蕩蕩,多采買幾個人,添點人氣,先熱鬧起來。”
李純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才點了頭。
皇帝見他那麽識趣,想給的更多了。李純跟了他十幾年,從沒有一次開口索取過,比他那群天天要這個要那個的後妃和兒子們強了太多。
很奇怪的心理。對方越是無求,他便越是想要給,想要多給,似乎這樣就能收獲對方的認可和感激……
滿足了自己的同時,愧疚也減小了,頗有種帶了自得的言外意:看吧,只有我能給你那麽多。只要你堅定跟著我,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有什麽困難我都能擺平……
“擺設和裝點朕庫房裡有的就是,什麽稀罕物都有。你拉個清單,需要什麽到時候自己跑一趟,喜歡什麽就拉回去吧!”
李純點頭,再次謝過。
等的,就是這個表態啊!
他就不客氣了,一定好好算個數字。皇帝的庫房,他也不會手軟……
如此,他也不用飛鴿回去讓停工了。接下來的日子,他更可以拿裝點宅子,商定需要,幫忙程家等各種理由光明正大找老爺子喝酒,向何夫人求教,尋程紫玉“問喜好”……
皆大歡喜。
皇帝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完成了從指婚到議婚的全過程。
而為了遵循太后的示意,給這“陌生又尷尬”的一對人熟悉起來的機會,皇帝特意指定了李純與程紫玉此刻便去外邊那條街道上走走逛逛說說話……
李純拒絕。
“讓你去你就去,別叫朕憂心了。你二人馬上就成親了,不用避嫌了。”皇帝將手往外揮了好幾下,隻巴不得兩人看對了眼,將來可以早點開枝散葉……
遵旨外出,還有何顧慮?
張燈結彩的路上,李純與程紫玉並肩而行,步調一致。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當眾單獨同行。
清風明月下,不用避忌,不用閃躲,光明正大。
不用開口,已有曖昧情愫甜到齁。
“李純,我很高興!”
在李純還在為先表態還是先邀功而猶豫時,程紫玉卻先開了口。
她聲音很低,可他能清楚聽見。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全力對你好!以後,你再也不是一個人,天塌下來我也陪你!我們會幸福的!”
她要把前世的遺憾全都彌補過來。一定要!好聽的話,她也不想多說,什麽都沒有做出來實在。時間會證明一切。
“嗯!”
二人淡淡一眼交集,便不用多言。
她悄悄去借著袖子和帕子的遮掩,勾了勾他的小指,以示承諾。
而就這一個小互動,便讓他步子一緩,心頭一猛抽,心臟似被一雙手抓住,整個人也幾乎被抽了力氣,差點失態。
他差點想一把拉回她,將她緊緊摟住……
他忍不住就是一歎。
人啊,就是那麽貪心。他追逐她時,希望得到她的心。她點了頭時,希望早日定下情緣。塵埃落定時,又感覺等待漫長……
春暖花開,至少還要五個月……
隨後,他又自顧自笑了起來。忍吧!都單身二十多年了,還忍不了幾個月嗎?
他表現地古古怪怪,程紫玉卻能將他心底的狂喜感同身受。
“以後,我晚上不會去找你了。”
他低低看著前路。“我只在白天去找你。我答應過吧,很快就會在白日裡光明正大出現在你身邊,我答應你的事都會做到。”
“嗯。”
“不過,我明天不會找你!”
“……嗯。”雖說不找也見得著,畢竟宴席還在繼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程紫玉聽了這話還是有些小失望。“是有要事麽?”
李純見她在意,心裡樂開了花。
“沒有。”他看了她一眼,壓低的聲音帶了點蠱惑。“小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
程紫玉噗笑出聲,她一下聽懂了。
這廝只怕又想要算計皇帝,他越冷淡,越拒絕,皇帝約摸越是操心。
說不定皇帝還得為他二人創造見面說話的機會,隨後他在皇帝的催促下,半推半就,不得已來尋她……
“等著,從今日起,我要讓所有瞧不起你,曾經取笑你的人都羨慕你!”李純輕聲又是一諾。他學了她的樣子,借著寬袖遮擋上來勾了勾她的小指,又微微一摩挲,最後伴著一聲歎,才不舍離了手。
其實,都已在羨慕她了不是嗎?程紫玉笑自心頭。
“不用急著證明,我們有的是時間……”
兩人漸漸便不再交流了。
比試也結束了,賞也封完了,婚事也落定了,這夜遊將近尾聲。
不少人已從潘家出來。
而奉皇命遊玩的兩人正被不少好奇的視線窺探著。
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們的好心情。
哪怕沒有視線交流,他們心頭的火花依舊沒停。不用說什麽,哪怕就隻這麽靜靜地,無瀾地,毫無目的地走上一段,也是甜蜜非凡了。
李純則在靠近她;時不時地將袖子快速擦過她;偶爾飛觸她的手背……這些小動作裡樂此不疲……
依舊留在潘家與程翾交流的皇帝也很關心兩人的狀況,內侍每隔半刻鍾便會來報上一次……
“經過玉石軒時,李將軍進去包了十件玉器送給了郡主。”
“十件?”皇帝嘴角一抽。
“沒錯,十件,不是大物件,但件件精巧。郡主推辭,可李將軍說,十全十美,取個兆頭。”
皇帝聞言大舒氣,十件就十件,是剛剛自己勸的話起作用了吧?知道要討好媳婦了。
半刻鍾後……
“到了首飾鋪子,李將軍親自選了七件不同材質和顏色的珠寶送給了郡主。瑪瑙、珍珠、紅寶、翡翠、琥珀、碧璽和桃花石各一。郡主推辭,可李將軍說,正是七彩斑斕,流光溢彩,這既是祝願郡主,也是象征他們將來的生活可以多姿多彩。”
皇帝一嘿笑,他倒是闊綽。
“郡主呢?收下了?”
“收了!笑意盈盈,面如桃花。”
那就好,皇帝點了點頭。倒是程翾有些不好意思,心下對李純滿意的同時,也開始思量著如何送孫女婿個大禮。
很快,內侍來了第三趟,第四趟,一會兒的功夫,李純還給程家長輩各買了一件禮物。
“郡主推辭了。可將軍說,先前雖沒有準備,但他不能失了禮數。初次拜見,怎可空手?”
程家人等聞言雖連道不敢,但面上喜氣卻是難掩。這女婿,的確招人喜歡。
半刻鍾後……
“剛進了脂粉齋……”
“都買了?”
“胭脂香粉,口脂頭油,香露花露,一樣都沒買。李將軍說郡主桃花玉面,燦若春華,任何外物都沒法再為其添色一二。”
“……”
皇帝一愣。“你確定這是李純說的?”
“是!李將軍說的。雖表情有些冷淡,但絕對一字不差。”
皇帝陷入了思考。
李純一向對任何人和事淡然啊。
這麽刻意又討好的話,完全不是他該說和會說的。表情冷淡嗎?果然聽出了一絲不悅?是因為逼迫他當眾逛街又被圍觀的緣故嗎?
於是,皇帝又陷於了一種古怪的歉意裡。
順理成章的,當晚所有開銷,最終由皇帝買單了。
李純又贏了一局。
他故意又狠敲了皇帝一筆竹杠……
不過程紫玉知道皇帝私下對李純許下的承諾後,更對這君臣兩人的古怪感到好奇。這兩人,各有防備卻又互相利用,尤其是皇帝,面對算計次次都義無反顧跳進去,心甘情願還甘之如飴,叫程紫玉總覺得他不止是愧疚和補償……
李純,還欠了她一個秘密沒說……
而李純當晚一擲千金的舉動和溫柔體貼的甜言蜜語卻一傳十,十傳百……
當程紫玉和李純前邊逛著,身後跟了越來越多手捧禮盒的內侍後,他們自然而然成了一道忽視不了風景。
如此手筆,聞所未聞。
不管男賓女賓都張大了口,無言以對。
玉石一買十,珠寶一買七,長輩都有份,誇人還直入心坎……
厲害了!
長得好,有能力,有銀子,有魄力,前途無量,還得皇帝賞識,關鍵還會說話,重點是願意為妻子和妻家全力付出……這金龜婿,太叫人眼饞了。
一時間,女賓們看程紫玉羨慕嫉妒更盛,而看向自己夫婿或女婿時的眼神卻明顯充斥了不滿。至於男賓們,則唯有叫苦。這個標杆,太高了,不求逾越,但求差距不要太多啊!……
好個一波接一波的夜遊。
無人還記得酒樓發生的風波,方家小姐摔糞後“發瘋”,太子妃醜態畢露破了相還被指控,蕭家眾人被連累遣返……
也無人記得不久前還如火如荼的比試,想不起第二名五皇子得了什麽賞賜,也忘了第三名的四皇子回京後將跟著白將軍去邊疆……
所有人都隻記得,李將軍和新郡主被賜婚了!
隻記得錦溪郡主運氣逆天,李大將軍寵妻無度,皇帝恩寵無邊,所有人都羨慕無比……
當晚的朱常安一整夜都是噩夢連連,可程紫玉卻是一夜無夢。
上緊的弦一下松開,心頭接連幾個大難題解了之後,那種如釋重負讓她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天光大亮,她才醒來。
幾個月來的第一次。
她剛梳妝好,聖旨便到了。
正式的賜婚聖旨,伴隨了大量的賞賜。
她鄭重接過聖旨,看了好幾遍,最後摟在了懷中。
這道聖旨,比她冊封郡主的那道更讓她看重。而源源不斷的賞賜,和前世她被賜婚安王妃比起來,多了三倍有余。
她低低一笑。
她的人生,已逆轉地徹底。
朱常安已經逃離,其他陰謀者也不敢露面。與前世完全相反,這一次,原本被算計的她已成了狩獵者。而那些獵物,早晚,一個個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準備一下,去金陵城的程家宅子。”程紫玉將聖旨放回鎏金盒子。聖旨和賞賜,都得拿回程家去……
而和聖旨一起到的,還有禦醫和大量補品。
禦醫奉了太后之命,來給她號平安脈了。
“昨日才號過。”
禦醫卻笑到:“藥方子要稍微改了。太后的要求不一樣了。”
“……”
“郡主要嫁人了,當然是要快速將身體調理起來。”
結果,她的每日膳食被多加了兩頓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