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純到底難過自己美人關,文慶心下得意,頓時笑發自心底,屈膝謝過。
而那邊李純趁她行禮,已經快速轉身蹲地到鵝卵石路邊找了塊大小適中的石頭……
他的手速何其之快。
石塊進入他指間前,已經被他壞心眼地去那被半夜雨水浸濕尚未乾透的樹叢泥裡滾了一圈。
隨後,他衝文慶一嗤,揚出了手。
那石塊直直飛向了樹上帕子……
“等下,不……”文慶面色頓時黑了。
這就是他所謂的“為你取下帕子”?不用手,而是拿了什麽黑糊糊的東西去砸?她還樂顛顛地欠了他一個人情?
世間怎會有這般簡單粗暴又不解風情之人?
文慶呆呆看著自己那招搖的嫩黃帕子被泥石打中後,總算掙脫了梅樹的束縛。
被震落的碎泥和梅花撲簌往下掉,可那髒兮兮被糊了泥巴的帕子卻不曾落地。
北風一直不停,輕而易舉便帶著帕子飛了出去……
“還不快去撿!”文慶悶悶衝著另一丫頭喝,頭有些疼啊。
而與此同時,那李純剛打出去的石塊在打中帕子後,重重回擊到了梅樹上。由於他那出手帶上了內力,於是石塊在樹枝上彈了下後便偏了方向,帶著角度直直下墜。
剛剛好,石塊最終打在了花架上。
先前文慶盯著捏過的那幾朵酴醿一陣猛顫……
眨眼的功夫而已,那些在風中美得動人心魄的嬌花已經消失。
如同被狂風暴雨摧殘過後。
花朵被打散,黃白色的花瓣隨風四散,連花蕊都沒剩下,如從未來過世間。
隻留了光禿禿的枝乾在風中打顫。
最終,就連花架靠下方,幾朵尚未開放的酴醿花苞也都受了連累,一陣亂顫後脫離了枝葉,落了個殘花滿地……
文慶臉色全黑。
她的美夢,所謂的天意,就這麽無情被打散了。
而頭頂梅樹此刻似乎也開始湊起了熱鬧,那根被石塊打中後一直顫動到這會兒的梅枝抗爭無果,脆弱一聲哢。
斷了!
整截梅枝直直往下掉,文慶忙著驚叫閃避,一腳踩到路邊泥裡,又拿手撐住了那花架子才堪堪避開……
先前酴醿被打散時,她還只是後背發涼,這會兒倒好,她後背全濕了。
這男人那一擲用了多少力可想而知。
可即便如此,文慶依舊不願相信李純這是有意而為,她寧可認定,是這男的粗條慣了。
她努力強擠了一絲微笑向李純看去。
李純正將視線直勾勾頂了回來,叫文慶莫名一哆嗦。按著他的性子,是要這位公主大出洋相,大丟顏面的。但因著朱常淇的事,此刻非常時期,朝鮮顏面必須顧及。所以他已經手下留情隻給了個警告。
她要玩什麽風花雪月,他就讓她花殘滿地……
“不好了。公主。”那個剛去追帕子的丫頭站十多丈外哭喪到。“帕子被吹著……掉湖裡了。”
李純挑了挑眉,這可不是他乾的!
隻怪這女人多行不義,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還不趕緊找人去撈。”文慶深吸一口,“多找幾人,一定要撈回來。”
她的帕子上繡了名字,還有她們朝鮮的金達萊,一看就是她的。不找回來,指不定要弄出多少事端來。而帕子浸透了水,縱然再逼迫李純去取,也達不到先前效果了。
李純忍不住有笑意爬上了眼角。
“帕子,我給您取下來了。是您自己和下人沒拿好,這可怨不得我了。那麽您要我做的事已經做了,我是否可以不客氣地兌換您欠我的那個人情呢?”
李純的笑叫文慶有些晃眼。
她的思維沒跟上,鬼使神差應了下來。“自然。”雖腦子轉不過來,可文慶還是沒忘擺了個優雅的微笑。
“好。那麽,”李純收笑。“勞煩您,在沒有我允許的時候,再不許私下出現在我面前。不管您是摔了倒了,帕子掉了,還是衣服破了沒了,又或是快死了。有事請找別人。這個宮裡,人多得是,可我隻為皇上服務。這是警告,也是我要求您做的。那麽,你我就當不識,兩不相欠了。”
李純轉身就要走:“我還有事,你也趕緊撈帕子去吧。”
文慶一抽氣。
她一直在自我安慰,可此刻李純已經直言表達了他的態度。他煩她厭她,不想見她?還當作不識?她有那麽討人嫌嗎?
她那麽努力了。還準備了那麽多。
他這麽開口,豈不是意味著他二人沒戲了?
王上提出要求後,皇帝已經發話要看李純的意思,按著皇帝對他的疼寵,未必會逼迫他吧?
那麽,他此刻帶著厭惡前往禦書房……後果可想而知。
文慶心頭一沉。
這是要敗了。
不行。
她不要回朝鮮!
回去後,她便再次成了名不副實的公主,便將被再次打回原形,還不知將被那些眼紅她入京的閨秀們如何嘲笑和編排。她的婚事再這麽一拖,又要耽擱上一年半載。她隻比文蘭小了不到一個月啊!
她去哪兒找比李純模樣身份和勢力更強的?
不行!
而且,她還不甘。
得不到就放棄可不是她的個性。她為了爭取此行,可是從一堆宗室女裡邊脫穎而出的……
腳下黏黏糊糊的,文慶一垂眸。
剛踩在泥裡,那價值不菲的華裙裙擺和綴了東珠的繡鞋都髒了。這是她最喜歡的一身行頭了。就這麽被毀了……
她深吸了好幾口,才壓下了心疼和提裙去將鞋子掛到花架蹭掉爛泥的衝動。
手心也有些扎扎的疼。
伸手一瞧,剛剛的急退那一撐,叫她整個掌心都磨破了,有隱隱血絲正從傷口浸染出來……
她受傷了,流血了,憑什麽?而且……
文慶掃眼四周,剛剛她和丫頭的驚叫後,已經引了不少人關注。宮女內侍們正偷偷打量這處,卻駭於李純威壓並未上前。很好!
她一個眼神遞了出去。
一直攔著前路的兩個丫頭頓時會意,再次張開了手去擋路。
“將軍且慢!文慶還有重要訊息要告知。”
文慶心一橫,開口喚起,同時索性踩著泥垮了幾步,再次繞上了鵝卵石路面,隨後小跑著追了出去。
“昨日之事勞煩了李將軍,所以我們王上說了……啊——”文慶的腳突然一扭,往前滑去……
距離李純只有半丈,李純前方有秀兒兩人,再往前就是一道狹窄的月亮門,此刻另一丫頭已經擋住了門,他定然躲不開。
他若願轉身接住自己,最好。若不然,她也會盡全力去拉住他。
沒辦法,誰叫昨晚下了雨?誰叫她因為他的魯莽而腳上沾了泥?誰叫這地上的鵝卵石那麽滑?誰叫他走那麽快?誰叫他不知禮數?
她滑倒而已!一切都是意外。
眾目睽睽,大夥兒都看著呢!都是證人!
即便他識破也無所謂!
他拉住、扶住、摟住自己最好,即便不然,她也會“百般無奈下迫不得已”去拉他、拽他、抱他……總之,怎麽都得讓他們之間有上肢體接觸。
他若識相些,她便給他個面子。
他若再那麽不解風情,那她便咬定“男女授受不親”抹淚求大夥兒做個見證,逼他負責。總之在這種關鍵時刻,朝鮮方是萬不能再受半點委屈的。今日她若面子再受損,無疑火上澆油,王上必將再次發作,為她做主。
皇帝和李純再不願,當那時,怕也不得不從。李純這個人,絕對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至於他的心,將來再慢慢收服便是。
程紫玉能收服他,自己當然也能!
文慶唇邊閃過笑意,撲出去的同時還向前伸出了那隻掌心染血的手……
李純一身銀袍,只要被她抓上,便是證據確鑿!由不得分辯。
文慶就是要賭一把!
按著李純的本事,自然可以避開自己,撞開前邊的秀兒或是擋門的丫鬟。
但他是聰明人。
能夠讓皇帝信任,朝臣欽佩,在民間頗有口碑和威望,他自然是在意和需要維護自己的名聲名望的!
堂堂大將軍,豈有不救人於危難之理?
所以他一定會救自己!
這種眾目睽睽下,自己因追他而摔倒,他若還那麽“見死不救”,自然說不過去。也有失於他的好名聲。
他有所顧忌,自然會有所行動。
文慶有些美滋滋。
即便他心狠人傻,那麽……自己真要摔壞了,摔痛了,摔傷了,他這個冷眼旁觀的始作俑者還是要負責!她還是可以借此大鬧一場。
鬧到皇帝跟前,鬧得人盡皆知。
同樣可以達到激怒王上,逼迫皇帝就范的目的!……
而另一邊,見文慶的丫頭再次攔住路時,李純便已有了防范。
背心有涼風襲來的瞬間,他的火氣已經上來了。
冥頑不靈!
這個文慶,不但膽子大,臉皮也厚。
他說的還不夠清楚?
李純眸子一沉,暗道剛剛自己還是心慈手軟,給的教訓不夠,所以沒法讓人長教訓……
事實證明,李純不但身手速度快,腦子轉得也不慢。
他快速想到了應對,並在瞥見文慶伸手的瞬間也出手了……
伴著一聲尖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塵埃落定!
“……”
結束。
乾淨,利落。
眾目睽睽下,文慶被救下了。
只不過,文慶沒能抓到李純,連衣角都沒碰到,那麽自然也沒能將血手印留在李純衣袍上。
李純也未與文慶有半點接觸,從始至終,他都與她保持了至少有半丈多距離,這一點,所有看來的眾人都能作證。
但他的確救了她。
所有人都看見了。
所以欠他人情的還是她。
他也避免了所有的尷尬和算計。
偏偏文慶卻紅了眼。
因為丟人……
李純隻做了一個動作:
利用速度優勢,他閃身秀兒身側,拿匕首手柄將秀兒後腰一點。
後腰一陣麻木,秀兒整個人軟了下去。
於是,在文慶撲來前,他將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秀兒塞到了文慶身下……
文慶動作已經做了出來,腳又被突然倒下的秀兒一勾,早就失了平衡,有能力做判斷也沒本事避開,就那麽眼睜睜瞧著自己的算盤再次落了空!
秀兒被撲倒。
而這並未完。
因為李純出手時還給秀兒加了一把力,導致秀兒腳打滑並靠邊移了出去。
於是,文慶雖然有秀兒做肉墊子還不至於摔壞摔傷,可偏偏卻丟了大醜。
只因兩人落地之處,剛剛好,是那花樹爛泥下。
抱作一團的兩人以最狼狽的方式摔了出去……
文慶的手還剛好抓在了秀兒胸前。哪怕文慶很快回縮,依舊不可避免地在秀兒的胸口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李純眯了眯眼,這個手印,分明是暴露了文慶先前的意圖,令他忍不住再次冷笑……
這一次,遠遠圍觀的眾人也都再按捺不住看熱鬧之心,從各處跑來。連無所事事四處溜達的後妃也聞訊跟來。
一片狼藉狀引了不少人憋不住而笑出了聲。
文慶幾乎有了想找個地洞鑽的心,她咬牙抬頭,看見的, 是李純戲謔的笑。
那笑很冷,如刀子。
“朝鮮公主沒事吧。”李純索性連她的封號都一齊忘了。
“您是貴人,以後走路要小心。冒冒失失,有失風范,丟了氣度,反叫人看了笑話,也影響公主您的聲譽。多虧本將軍及時出手相助,否則您摔出個好歹,豈不是都這些招搖的花朵之過了?不過公主放心,這些荼蘼,我會求請聖上全都砍斷了給您出氣。但您也要記得,以後走路莫忘看路!”
文慶頭裡“嗡”地一下,血氣往上衝,叫她雙面漲了個血紅,好丟人。
她撲騰著就要從秀兒身上爬起來。
越慌越亂越無措,手腳也偏就不聽使喚,尤其那爛泥還滑,腿腳還軟了。
剛剛還隻身上沾了一丁點泥,這下好,衣裝盡毀,連頭飾耳墜都掉在了泥裡。
秀兒低聲:“主子,臉上,泥點!快擦一擦。”
文慶再次一慌,再如何狼狽也不能花了臉。尤其在這麽多人面前。眼見眾人開始圍聚,還是趕緊將臉弄乾淨了才是。
她下意識便到袖子裡去掏了帕子。
“哪有泥點?”
“就那兒,對對,往下。好了。”
見文慶擦臉,李純抱胸笑了起來。
他“嘖”的一聲,打斷了文慶。
“是不是本將軍眼拙,這塊帕子……有些眼熟?再這麽一看,倒與先前公主你掛在樹上的那枚帕子很是相像?不不,分明一模一樣啊!”
文慶臉上紅暈瞬間退散,糟了!
這著急忙慌一順手,露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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