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恩邁進泰陽殿,程公公就給他打了眼色,示意皇上此時正在氣頭上,讓他說話小心著些,千萬別激怒了皇上。蕭懷恩感激的衝程公公點點頭,上前給皇上行禮:“微臣見過皇上。”
皇上瞥到了程公公的小動作,歪了下嘴角,仿佛沒有聽見蕭懷恩見禮,依舊批改著手中的折子。蕭懷恩直挺的跪著,也沒有再出二聲。
殿內,靜悄悄的,程公公偷瞥了一眼這個,又瞄了一眼那個,最後隻得縮了縮脖子,把自己裝成隻鵪鶉盡量減小自己的存在。
龍案左邊堆得一尺高的折子很快就被批完了,皇上伸手抓了個頭,抬頭,看著左邊空空蕩蕩的,宛如他心裡一般,他的強製壓下的火氣瞬間就炸出來了,順手抄起一個硯台就朝著蕭懷恩砸了過去。程公公心驚,伸手擋了那麽一下,硯台偏了些,落在了蕭懷恩的肩頭上。蕭懷恩的身子仿佛是鐵鑄的,被重重砸了一硯台,連眉角都沒皺一下。
程公公本以為,一砸之後,怎麽著僵局也該破冰了。沒承想,兩人又繼續僵持了下來。
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程公公差點沒給這兩尊大佛給跪了!
皇上,您有什麽話不能說的?憋著做什麽,容易憋出病!
蕭國公,您一個做臣子的,在皇上面前撐什麽英雄好漢,您就不怕玩脫了?
不過,他們是君臣,更是要命的親家。
君臣,自然是什麽話都能說,君說什麽就是什麽,臣要麽聽,要麽以死相抗爭,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但是親家關系就比較複雜了,皇上不看僧面得看佛面,礙於逍遙王,怎麽著也得給蕭國公幾分薄面,同樣,蕭國公為了蕭大姑娘,行事也不能不留余地分寸。
可這種情況,他一個小卒子別跪了,就算直接磕死在當場,也未必能起到半分作用。
程公公最後還是忍著胳膊上的疼,繼續維持自己的鵪鶉狀態。
良久之後,皇上終於開了口:“你要辭官退隱?”
蕭懷恩抬頭,咧嘴一笑,眸子裡卻閃過一絲自嘲,應道:“回皇上,臣是真心實意地想要辭官退隱,並非玩以退為進的把戲。”話到最後,已經盡是悵然。
皇上皺了眉,死死盯著蕭懷恩的臉,似乎想要找出什麽破綻來。可惜,他只看到了無奈,深深的無奈,以及一種疲倦,那是他從來就沒有在蕭懷恩的臉上看到過的神色。
在他的印象中,蕭懷恩勇猛無雙又足智多謀,甚至恩狡詐滑頭到有些無恥,是他手中用得最順手的一把利劍,所向披靡。
除了蕭明珠外,他就沒見過蕭懷恩有搞不定的人,就連自己也時常被他無傷大雅地佔了不少便宜。
可是,眼下蕭懷恩卻有了倦意,這是為了什麽?
是他依舊不滿蕭明珠與阿鈞的親事,還是他根本就厭惡應酬朝堂上的那些算計?
“為什麽?”皇上確定蕭懷恩說的是真心話後,深思了良久,才問出心頭的疑惑。
蕭懷恩苦笑:“回皇上,怒臣直言,您想臣怎麽做,能不能給臣一句提醒?臣不敢妄自揣測聖意,但臣也怕行差踏錯禍了全族。隻過,隻怕您如今都不知道該如何安置臣了,那臣又如何敢久留?”
聞言,皇上臉色大變。
程公公如兔子一般矯健的衝到殿前,低聲對門外的侍衛宮人喝道:“你們退開三丈遠。”隨後親眼瞧著侍衛宮人都退遠後,他才一把將殿門關上,自己背靠著殿門而立。
蕭懷恩已經將話挑明了,又見程公公守住了殿門,也就更沒有什麽顧及了,徑直道:“皇上,臣回京的日子雖然不長,但瞧京中的局勢,臣能猜得出一兩分您的意思。臣該如何都得配合著逍遙王來,王爺身子骨弱,臣該強勢得力,王爺要是恢復過來,臣又得懦弱無能。皇上,王爺的身體狀況將來會如何,誰也猜不到,所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皇上氣得拍案大喝:“蕭懷恩,你放肆!”
蕭懷恩絲毫不懼,抬頭與皇上大眼瞪小眼。
看著蕭懷恩的眼睛,皇上倒是漸漸有了些心虛。
不錯,狡猾的蕭懷恩確實是猜中了他心中的執念和顧及。
他一直認為阿鈞是最像他的兒子,也認定阿鈞是最合適的太子人選。
以前阿鈞的身體狀況太差,他不敢給阿鈞半點壓力,隻想著如何能讓他延緩病症,破了二十五歲的命格就好。那個時候,只要阿鈞喜歡的東西,他都會努力送到阿鈞面前,對阿鈞好的事,他都會去安排妥當,隻想阿鈞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日子。
所以,在發現阿鈞對蕭明珠有意時,他絲毫沒有阻止,反而是百般製造機會。當然,選中蕭明珠,不僅是阿鈞喜歡,也是他瞧中了蕭明珠背後的蕭懷恩。他清楚有蕭懷恩這麽個老泰山在,就會助他護住阿鈞或者阿鈞的子女, 哪怕他有個意外駕崩在阿鈞之前,有蕭懷恩在,新帝上位也不敢太過於為難阿鈞或者阿鈞的子女。
可是隨著阿鈞身體的日益好轉,他對阿鈞的期望也就水漲船高,甚至開始考慮阿鈞成為太子的可能性。
雖然蕭明珠太子妃之位不能動搖,但是打磨蕭明珠、敲打蕭懷恩就變得極為重要了,他不能再像之前的打算一樣,由著蕭懷恩坐大,最後讓妻族成為阿鈞的掣肘。
這不是他信任不過蕭懷恩和蕭明珠,只是一但人接觸到了權勢,人心、感情什麽的,根本就無法預料,他只能先按最壞的打算準備著。
可是,被蕭懷恩戳破了心思,不僅讓他憤怒,卻還有一絲輕松,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陪他聊這件事的人了。
最終,還是皇上輕歎了一聲:“平身。”
“謝皇上。”蕭懷恩起身,立在了一側,抬手摸了摸被皇上砸痛的肩膀。
皇上瞧著他與往日無異的隨意舉動,頓時又不滿了,他滿心的不痛快,如何能讓蕭懷恩舒坦了,又厲聲怒斥道:“你既然猜到了朕的幾分心思,想必心裡也應該清楚,你蕭家一族將來會有什麽大造化。難道,你還不滿意,甚至對朕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