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下墜,時不時被枝叉阻擋一下,但枝叉很快就被燒斷,不多會兒她便栽倒落地。
一身紅鬥篷的鬼面人在地上滾了一滾,隨即爬了起來,眼前一片通紅,火勢已經從千手樹蔓延開來,放眼望去,周遭林木花草盡數著火,赤紅的火焰,夾雜隱隱幽藍的火苗,濃烈滾燙的氣息,還有千手樹上萬千人臉狂怒的咆哮,使得冰凝突然清醒過來,她意識到一些事情,不禁大驚失色,急飛上半空搜尋著本該在這裡出現的一些人。
她終於發現了他們。
她首先看見的是一高一矮的兩個熟人,正是金寶和白澤兔,他們正在地上拖著一個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冰凝認識那個人,正是涼月,那一狐一兔正在將他拖離火海。
緊接著,她看見黑乎乎的一團東西在火勢外圍衝撞不斷,竟是不下十幾隻巨型黑蝠,每隻都和她在墨池潭邊看見的那隻一般大小,與它們衝擊鬥法的正是那十幾個魅影魔侍,當然,除了涼月。
火勢外圍的高空,濃煙滾滾,兩個薄裳女子正在圍攻一個和尚,正是巫魔娘娘與她的徒弟柔煙,那和尚正是廣貪!他們看上去勢均力敵,冰凝明顯感到巫魔和貪魔都受了不小的傷,二人動作明顯吃力,但卻相持不下。那柔煙看上去雖然體力充沛,勇敢對敵,但顯然廣貪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裡,柔煙的法術波及范圍似乎很小,但她卻幾乎無法近身於貪魔。
這一切都太難以置信了,然而更加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千手“火樹”還在尖叫燃燒,那紅彤彤的樹屋似乎正在與樹體逐漸脫離,有一種搖搖欲墜的趨勢,冰凝猛然想到,也許毒傷未愈的夜闌??還在裡面!
雖然火熱的環境令她十分不適,但狐尾鬥篷完全可以保護她不受灼燒,鬼面人縱身飛進了燃燒的樹屋。
一進樹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頎長火紅的背影,那人直直站著,兩手伸展於半空,似在作法抱起什麽東西,冰凝當然知道他想抱起什麽,這樹屋之中,無半點火星,明顯是放火的人刻意所為,只為了屋內木床上這人不被燒死。
“炙弦,你在做什麽?”
炙弦沒有回頭,仍在繼續作法抱起夜闌??,可夜君雖看上去昏迷著,卻仿佛能用某種力量與之對抗。
“炙弦!”
冰凝跑了過去,伸手欲抓狐狸的胳膊。
“別動。”
炙弦一道犀利眼峰刮了過來,“我要把他弄走,你別礙事。”
“你弄走他交給炎烈嗎?紅蓮知道我在魔界,他萬一說出紅蓮……”
“他沒有機會說出來!”炙弦冷冷道,“我會殺了他。”
“他和你無冤無仇!”
“你也和我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殺我?”
“你知道我那時候懵了!這樹太古怪!”冰凝焦急解釋,心中好不凌亂。
“我知道,所以我燒了它。”炙弦的話音如斷冰切雪般冷酷。
“該死,真重!”
冰凝見著如此場面,當真不知如何是好,“你別傷害他,他沒做錯什麽!”她哀求道。
炙弦眸光一動,放下雙手,忽地轉過身來,面向鬼面人,盯著她的雙眼。
炙弦道:“一個假的他,倒在那裡,你想也不想就下來相救,一個真的我,站在那裡,你便想也不想就下來動刀......這一切,還需要他做錯什麽嗎?他便是沒錯也是錯了!就憑之前你的行為,我就是殺他一萬次的理由也足夠了!”
“炙弦!你簡直瘋了!”
“我是瘋了!不用你來提醒!”
冰凝隻覺此刻天旋地轉,心痛不已,她不知道狐狸為何會變成這樣,她只知道自己很難受、很難受。
“你以前,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從不殘忍,從來不會,你那麽善良,你連誅仙行刑都不忍心看......”
不知不覺,鬼面人的聲音已成了哽咽啜泣。
“我心疼別人,誰又來心疼我了?所有人都在逼我!所有人都背棄我!”
“我沒有!”冰凝幾乎是尖叫出來。
炙弦自嘲一笑,“暗黑邊境,冥火結界一開,所有人都走了。帝君走了,元風走了,金寶白澤兔走了,連你......你以為我看不見,你在一陣黑霧中,也走了嗎?你沒有回頭,一眼都沒有再看我,你隻想著逃出去,隻想著這個!也許,你還想追上風神的腳步,總之,你們誰也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
有時候,炙弦很遺憾自己能感知到那麽多,九尾靈狐總能看到聽到,感覺到許多其他人不易察覺的事情,炙弦覺得,也許這就是他的悲傷比別人多的原因之一。
“我是被擄走的……你明明看見了!”冰凝哭了起來。
狐狸眸光一黯,“我知道,其實……就算你想留在炎燚城,我也會想辦法讓你離開的,我只是……”狐狸的聲音微微顫抖,“我只是希望,你能回頭看一眼……”
“火樹”還在燃燒,外面的戰鬥還在繼續,樹屋內的兩個人,默默凝望著彼此,相對無言。
一道白影閃入門裡。
“你們還要胡鬧多久?凝兒,過來。”
元風一把將鬼面人拉至自己身後,“你想幹什麽?”元風冷然向炙弦發問。
“乾你何事?”狐狸說著,重新轉過身去,面向木床上的人,繼續作法搬動夜君。
“呵……”白衣少年微微回過頭,看了一眼目光黯淡的鬼面少女,“原來你們又在盤算著,處理夜君?二位打算怎麽弄他?大卸八塊埋了嗎?這裡不是斧頭幫,他也不是作惡多端的刁無底,你們……呵……”
“你快些離開吧,帶她一起走。”炙弦背對著身後二人,淡淡說道:“這屋裡馬上就要燒起來了,我若是無法搬動他,就把他燒了。風神,冰凝有我的尾巴保護,但我可不想再少一條尾巴給你做什麽防火鬥篷,你還是早早離開吧。”
“無妨,”元風笑道:“炙弦君這九天神火隻用了兩成功力,本神還不至於抵擋不住。”
“呆會兒,本君可就不只是用兩成功力了。”
炙弦的眼刀驟然向身後二人切了過來。
“我們走吧。”冰凝無力說道,輕輕拉了拉元風雪白的袍袖。
元風對她微微一笑,眸光柔和,以示安慰,隨即回頭望向炙弦和夜闌??,寬袍一揮,旋風驟起,炙弦毫無防備,竟被那股旋風衝擊得踉蹌幾步偏離了木床。
下一刻,夜闌??的身體被一股大力旋風從床面拖起,懸在半空微微震動。
冰凝發現,元風的面色有些發白,額上甚至依稀可見點點汗珠。
“他……確實很重。”元風勉力笑道,“炙弦君,除了神火,其他修為,你還有待潛心修行啊。”說著,旋風調轉方向,已將夜闌??卷入風神手中,風神橫抱起夜君, 說道:“你們萬萬不可傷害夜君,他是炎烈的製衡,絕對死不得。”
說完,他騰出了一隻手,握住了身旁少女。
炙弦的心,又一陣絞痛。
元風與冰凝帶著夜闌??飛出了樹屋,隨後一道衝進了暗林深處。
炙弦拖著頹廢的腳步走上了幾乎要塌陷的木質平台,茫然看著周遭一片火海濃煙,和消失的女子背影。
他仰天長嘯,直到胸口的五十四顆念珠又開始翻騰,五十四個窟窿又開始劇痛,然後,鮮血從窟窿中緩緩溢出。
為什麽又會痛呢,貪魔,並沒走遠啊。
為什麽還會流血呢,已經好久不曾流過了啊。
鮮血,什麽時候才會徹底乾涸呢?
你,什麽時候才會真的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