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縣衙差役舉著張木牌,在考場內來回走動,上書本次考試的考題。
等那舉牌的衙役走得近了,張彥定睛一瞧,樂了。只見那木牌上貼著的白紙,赫然用朱筆寫著五個大字——其爭也君子。
妥了!
張彥喜得幾欲張口而呼,終是生生給憋住了。
待得木牌來回展示了兩遍後,回到正堂,盧知縣提筆又寫下了第二道四書文題。而後,衙役依照程序,再次舉牌入場中巡回展示……
看到第二道題後,張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穩如狗!
不錯,第二道考題,仍然出自李師爺當日所泄之題——其愚不可及也!
此題一出,案首豈不是十拿九穩了?
張彥心裡默默想著,忍不住狠狠一攥拳,又深呼吸幾口氣,這才開始不緊不慢的研墨,腦海中浮現出昔日所學的八股文技法,以及昨天背誦下來的那幾篇時文。
漸漸的,一篇隻屬於他個人的文章,開始在腦海中形成,破題、承題、起講……
眾所周知,八股文難在破題,一個絕妙的破題,直接決定了考生能否中榜……李師爺的諄諄教導,依然歷歷在目,也正是他告訴了張彥,破題為何如此重要。
原因其實很簡單,考官閱卷時,不可能做到仔細看完所有的考卷!
因而一個好的破題,一個能夠直擊考官心靈的破題,才會促使他真正耐心讀完你的文章。破題做得好了,他對你這篇文章的印象也會更加深刻,在看完整篇文章之前,心裡已然提前為你加分。
反之,那些破題不能給予考官良好印象的卷子,通常只會粗略掃過一遍。這一來,他心裡對你的印象分差了,文章被取中的概率自然也隨之降低。
更有甚者,如果破題跑偏了的話,那文章都可以不用再看了。
你後面的內容,哪怕寫出花來都沒用,早都與題意或說是主考官的想法相背離了……你不落榜誰落榜?
張彥打完腹稿後,並不急於書寫到試卷上,而是先在草稿紙上書寫一遍。
這同樣也是李師爺鄭重提醒過的。除了能夠防止錯字外,回頭檢查時,發現文章中的不妥之處,也方便進行修改。
古人當然也會寫錯字,而且還有塗改方式,名為‘洗補’。
但是,一篇帶有錯字後修補的文章,顯然不利於考生中榜。因為任何一個考官,都更喜歡觀閱乾淨整潔的卷子。
歷史上,就曾出現過某位狀元的卷子寫了錯別字,又洗補未淨,有一大臣便據此彈劾了他,還語帶諷刺的說:“以狀元而有別字,必三百人皆不識字乃可。以狀元而洗補,必三百人皆曳白乃可。”
其實,這還算是運氣好的。
運氣不好的人,指不定考官一見到錯別字,直接就把你卷子給斃了,那才真是哭都來不及。後來有個狀元,還真為一錯字而丟官……
張彥筆走龍蛇,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一列草書躍然紙上。
“題曰:其爭也君子——想君子於爭,究成其為君子者。夫觀君子於爭,則其爭自不猶人之爭也。爭乎,亦有君子存乎?且自無爭之名美,而無爭又為爭之捷徑。然而借羲黃以文末俗,仍還其末俗而已矣。何也?持世不論爭不爭,但論君子非君子耳……”
應試字體當然得用正楷,但在追求速度時,顯然草書更利於提高速度。他現在只是打草稿,用什麽字體都無所謂。
寫完第一篇文章,
張彥並不急於倒回去檢查,繼而又翻開新的一頁稿紙,開始作答第二道題。 針對第二道“其愚不可及也”,他所給出的兩句破題是“衛大夫之愚,衛大夫之所獨也”。寫完破題之後,依次又書寫道:“夫衛之難,武子以一身靖之。然武子則直愚耳,其誰及之者……”
寫完兩篇文章後,張彥擱筆休息,活動了一下手腕。
不得不說,用毛筆寫字還是挺耗腕力的。
又細心檢查了一遍草稿紙上的文章,發現並無錯字,也無需要避諱的字詞,覺得應該沒什麽大的問題後,張彥開始將文章謄抄到正卷上。
抄寫完畢,又再次審讀了一遍,才算放下心來。
這是出於謹慎心理,古人所說三思而行,大抵如此。這裡的‘三’,並非單純的量詞,亦非特指只需思考三次。
正如《論語》當中所寫,‘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如果單純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豈不成了孔子的觀點是,任何事都只需要思考兩次?
有了父親張良平的教訓,加上王莽這個反面教材,在這似是而非的大明朝裡,張彥盡管表面上不時的佯作輕狂,但其深心裡,處事一直都謹小慎微,生恐一念之差,萬劫不複。
那些看似大膽的舉動,事前早經過了千算萬算,這一點倒和李師爺十分相似。
也許,這便是膽大心細吧,他心中暗自想道。
細節決定成敗,尤其是在事關科舉這等大事上,更加馬虎不得,一步都不容許出錯。因為案首已經離他很近很近了。
夢寐以求的秀才功名,此刻也像是在衝他遙遙招手,還半是調皮、半是嫵媚地眨了眨眼,溫言軟語的仿佛在說:“來吧,快來吧,我是個二八姑娘……”
想著想著,突然發現肚子餓了。
此時已是正午,張彥卻還粒米未進,腹中空空。於是收好試卷,放到桌角的位置上,又拿出乾糧和水,就著野菜吃喝起來。
老實說,這種早起趕考而不吃早飯的行為,其實很不利於身體健康。但沒辦法,對於考生來說,科舉就是一切,為此犧牲什麽都值得。
當然,也有人是先吃東西再答題的,這只能說他們很傻很天真。
人剛吃飽飯時,血液全都流動到胃裡去了,大腦自然也會暫時缺氧。這種狀態下,很不利於思考和答題,甚至還會讓人昏昏欲睡。
縣試要考一整天,考題卻只有兩道。
對於才思敏捷的人來說,一個上午的時間便足夠了。但對大多數考生來說,午後能交卷就不錯了。
張彥一邊吃東西,一邊觀察周遭其他人的狀態,發現不少人都在埋首伏案,奮筆疾書。也有那個別的考生,仍在抓耳撓腮,愁眉緊鎖。
吃完東西,他也不急於提早交卷,而是趴在桌上小憩了起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越是關鍵時期, 越要沉得住氣,低調才是王道!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多出風頭了,悶聲發大財最好。
然而,某人卻要比他高調多了。
張彥睡了一小會,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打眼就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從過道上走過,不是那李家三郎又是誰?
看到對方那麽快就交卷,張彥有些不淡定了。
按理來說,李文翰早就已經和案首無緣了,但世易時移,世事並非總是一成不變的。當初他被爆出醜聞,成為眾人眼中的焦點,以致於到了後來,張彥被造謠時,反而受關注度不高。
可事物又是相對的,現在反過來一想,自己的出現,何嘗不是為他分擔了一部分的輿論壓力?
這個時候,如果再出現什麽難以預料的變化,搞不好真要被他奪去案首……曹塢李家的能量,終究不可小覷。
原本張彥還在想,稍稍晚上一些交卷,他也仍然屬於較早的那一批,只是沒那麽顯眼而已。這當然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畢竟槍打出頭鳥,中庸之道,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但是,眼看李文翰過去交卷,卻令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心慌。總覺得,如果不和對方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計劃極有可能會因此而流產……
穿越過來之後,張彥總算是能稍稍體會范進中舉的心情了。科場上的大起大落,確實很考驗一個人的心境,又有幾人能做到淡然以對呢?
思慮再三,張彥一咬牙,猛然站起身來,也跟在李文翰身後去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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