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面對張彥,小蘿莉似乎也有些緊張。
只見她緊抿雙唇,小腦袋微垂,手指不停卷著衣角,一言不發的盯著腳面,怎麽都不敢抬起頭來,用目光直視這個她還覺得有些陌生的大哥哥。
張彥卻不是什麽靦腆的人,只不過內心戲太多,每當遇點事情就喜歡瞎琢磨,這才遲遲沒有開口,打破僵局。
正當氣氛有些尷尬之時,劉大娘進屋來了。
待在自己家裡,她的言行倒是格外隨意,頭上也未戴有頭巾,走起路來更是虎虎生風,絲毫沒有講究一下的意思……好吧,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她在外人面前,也沒見怎麽講究過。
劉氏目光如炬,先是望了一眼自家的遠房侄女,又回過頭來瞅瞅張彥。許是察覺到了現場的氣氛不太對,她重重咳了一嗓子,開口調侃起了張彥。
“喲,人人都道張小哥兒能說會道,能詩能文,怎的一見到個姑娘就害羞起來了?平日裡的那些個本事,都丟哪兒去了?”
這話不大好接,張彥也不是真為相親而來。
總不能,讓人拿話一擠兌,就傻乎乎的主動去找小蘿莉搭話,那未免顯得自己太過老實好欺負。
劉氏若真以為吃準了他的性格,那就純屬自作聰明了。
他又不是個心理年齡只有十六歲的青澀少年,早已過了容易衝動的年紀,不會再像個愣頭青一樣受不得激。
所以,面對劉氏的調侃之語,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以為意。
受到調侃的人不受任何影響,反倒是那頭的小姑娘吃不住勁,率先紅起了臉兒,然後把頭埋得更低了。
奇怪的是,低頭之際,她竟趁隙飛快地朝這邊偷瞧了一眼。
張彥分明注意到,眸波流轉間,那一雙水潤靈動的大眼睛變得光彩熠熠,燦若星辰……這一發現,令他不由瞪大了眼睛。
難不成,這還是自己的迷妹小粉絲一枚?
如今的他,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氣,有人特別喜歡他的詩詞,自然便是粉絲。歷史上的李白蘇東坡等人,哪個身後沒有大量的粉絲存在?
只不過,這類粉絲也是有門檻的,連字兒都認不全的人,恐怕還沒那份鑒賞的能力。
換而言之,她這種小戶人家的出身,真有讀書的機會嗎?若是沒有讀過書的人,連詩詞好壞都不知道,又談何喜歡呢?
李氏見他非但沒有接話,反而一雙賊眼盯著自家侄女猛瞧,心中暗道有門兒,小家夥應該也是動了心思的……
慢慢的,張彥也察覺到了劉大娘的異樣目光。
心知她可能又誤會了什麽,忙是乾咳一聲,笑道:“大娘又說笑了,她這年紀,也就和我妹妹差不多大。”
張彥這麽說,意在表態自己隻拿她侄女當妹妹,完全沒有男女之情。
殊不知,剛才那般神態,早讓劉氏看成春心萌動。又因其心裡羞澀得緊,不好宣之於口,才會有這欲蓋彌彰的言辭……
自覺看穿了張彥的心思,劉氏不由乜他一眼,笑盈盈地打趣道:“怕不是拿她當情妹妹罷?”
這弄得他哭笑不得。
劉大娘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放在後世,一定可以勝任狗血情感劇裡的編劇工作……於媽總算後繼有人了,全國人民發來賀電!
小姑娘大都臉皮薄,張彥還未張口自辯,她卻已讓劉氏的話臊了個滿臉通紅,拽著自家姑母的衣袖抗議道:“表姑,你亂說什麽呢……”
劉氏哈哈大笑,
又調笑起了自家侄女:“喲喲喲,我都還沒說上兩句呢,這就開始為你那情哥哥著急了?怪不得人常說,這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還沒過門呢,就已經胳膊肘往外拐了!” 小姑娘哪經得她這般調侃,急急一跺腳,就掩面跑開了。
大明朝禮教森嚴,按說這樣的事情,在大戶人家裡絕不可能發生。
便是尋常百姓之家,也很少有像劉氏這樣前衛的。這般安排男女雙方會面,可說是一場另類的古式相親了……
細細一想也不奇怪,到了她這年紀,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對於男女之事,早談不上什麽害羞了。
而她丈夫本就是個商賈出身,起家之時,生意規模甚小,一人忙不過來時,妻子自然就得拋頭露面。久而久之,劉氏的性子也會隨之發生變化,不像一般傳統女性那樣保守,偶爾還喜歡開開小年輕的玩笑。
她進膳館掌杓,所圖當然不是縣衙那點工食銀。
事實上,他們家的生意發展到現在,雖還算不上什麽富商巨賈,卻也在城裡有著幾間門面。這等家庭條件,已經屬於小康之家了。
張彥上門是客,主家自是要有人相陪。
原本按照著劉氏的打算,是要讓這對小年輕獨處一會兒。現在小蘿莉罷了工,她又要回廚房燒菜,隻得叫出了自家丈夫招待張彥。
張彥覺得,自己還是和男人比較聊得來。
這時的禮教規矩太多,男女大防又不得不顧及。盡管海瑞餓死女兒之事純屬訛傳,但也可以從中看出,時人的觀念還是非常保守的。
因而,在和非親非故的女子相處時,你不得不謹慎對待,說話前往往還要考慮半天,以免一個不慎,給人留下一個言語輕佻、調戲良家的壞印象……
換了男人來,事情可就簡單多了。
劉氏的丈夫姓許,張彥便稱他一聲許伯。
許伯長著一副憨厚的面相,中等的身量,人也不健談,看著倒不像個精於算計的商賈,反而跟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一樣。
這一點,倒是有些出乎張彥的意料。
好在他生來就靠一張嘴吃飯,真要願意開口,和你閑扯三天三夜都不帶喘氣的,所以一直都未出現冷場的狀況。
言談間,許伯也給他透露了一些小姑娘的基本情況。
小蘿莉姓何,沒有正經取過大名,小名喚作小蓮,取得甚為隨意。聽起來,倒跟大戶人家裡的丫鬟也沒什麽兩樣,可見女子在這年代有多不受重視。
對於何家這門住在鄉下的遠親,許伯夫婦一直多有接濟,甚至就連小蓮的兩位兄長,也是他們二人幫著操辦的婚事……
眼見小蓮年紀漸長,其父母自然開始考慮為她選個夫家,鄉裡又沒什麽合適的對象,於是夫婦二人一合計,又把自家閨女給直接送城裡來了。反正這對他們來說,早就視為理所當然了,誰讓城裡這闊綽親戚長得好一副熱心腸呢?
可以說,小蓮的婚姻大事,是由劉大娘全權負責的。
張彥可不想娶個這麽小的媳婦,何況他心裡還念著一個徐小娘子,倆人之間,勉強也算是有過婚約的。因而,每當許伯說到關鍵處,正欲順勢提及親事時,他總會不動聲色地引開話題,死活不願接受這種草率的撮合。
好在劉氏並不在場,許大伯根本壓不住他,結果說來說去,反倒是閑聊居多。
許家畢竟是個商賈人家,不像吳教諭那般講究,女人也可以入席。這用劉大娘的話來說就是,他早把張彥當成了自家人,所以不算外客……
劉大娘生有一子一女,均已成家立業,兒子一家,也不和他們老兩口住一塊兒,是以飯桌之上,只有他們四人。
盡管只是一頓便飯,劉氏的手藝卻也不是吹出來的,硬是張羅出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來款待張彥。
張彥惟恐這大娘一時上頭,又要當場撮合婚事,一上桌便找許伯拚酒,壓根不給她插話的機會。
每當劉氏張口欲言,他就立馬端起酒盞,向許大伯敬酒。到得最後,爺倆兒已然瞥下了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扯開嗓子劃起了酒拳。
“鈴鐺對捶一秤金,哥倆好哇三星照,四季財啊五魁首——”
“六六順呀七個巧,八匹馬呀九連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