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前途之事後,張彥徑直去了廚房。
既然暫時回不去了,那便安心當一段時間的‘古人’罷!前途還是要考慮的,飯也是要吃的,總不能真的做一個被活活餓死的穿越者。
王家共有三間屋子,正房被分隔成了三個小間,中間作為廳堂,東側是舅父的臥室,西側則用作了廚房。
舅父王德一早就出了門,聽說今天要去裡長家,而舅母林氏似乎也不在家。張彥來到廚房,見鍋裡還留有一碗稀粥,冒著些許熱氣。
桌上隻有一碟蘿卜乾,旁邊另一隻碗裡卻是徹底空了……雖不見得會有什麽美食,但那表兄也忒不地道,竟然吃獨食!
張彥沉沉的一歎,在桌邊落了座。
忽而又是想起些什麽,轉身來到灶台邊上尋摸一陣,果然從後方找出了小半碗茴香豆……還好蓋得嚴實,才沒讓耗子給偷吃了。
心中多少有些感動,這一定是舅父偷偷留給自己的!
舅父王德一向為人寬厚,心腸還是不錯的,四年來從無苛待過自己,偶爾做下些過分的事情,也都是受了那刻薄舅母的唆使。
“唉,又一個妻管嚴……”
張彥忍不住為之一歎,搖搖頭不再多想,專心對付起了面前的飯食。
吃完早飯後,瞧著時間尚早,舅父一時半會估計也回不來。張彥決定先出門去逛逛,權當是飯後的消食散步……雖然沒吃飽。
蕭山縣,地處浙東錢塘江南岸,雖轄於紹興府,卻接壤省城杭州,其間水網交錯密布,依山傍水,頗具江南特色。
臨浦鄉則位處蕭山南部,倚覺海山,臨錢清江,倒也稱得上是風景秀美之地。
正所謂好山好水出美人,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就出於此。隻不過,西子故鄉是在苧蘿西莊,和大、小麻溪村還有些距離。
麻溪是一條小溪流,屬錢清江支流,接浦陽江古道,一路蜿蜒向北流入錢塘。張彥和舅父家兩個村落相鄰,正好分布於麻溪上下遊。
出了院子往後,不多時來到麻溪岸邊。
時值九月,秋高氣爽,沐浴在和煦溫暖的陽光之下,使人渾身都感覺暖洋洋的,舒適異常。
漫步於花草叢中,淡淡的芳香湧入鼻腔,沁人心脾。罕見的是,竟有幾隻色彩斑斕的蝴蝶,翩翩飛舞其中,不時落在一朵金黃的野菊上,停留片刻,又振翅而起,穿插花叢之間,玩得不亦樂乎。
站在溪邊,耳聽得腳下流水潺潺,山間鍾聲悠悠,張彥的心情也變得格外平靜。舉目遠眺,只見得漫山楓紅似火、寺觀林立,一縷縷青煙環繞簷角騰空而起……
此情此景,可以入詩。
張彥詩興大發,大有‘不賦一首難抒情懷’的衝動,當即漫聲吟道:“我畫錢清水悠悠,愛晚亭上楓葉愁。秋日融融照佛寺,香煙嫋嫋繞經樓。”
嗯,倒是應時應景,十分貼合意境……
張彥正為自己這小小的剽竊手段而沾沾自喜時,身後卻是徒然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回身望去,卻見一道窈窕倩影出現在身後,也不知是何時到來的。
咦!這是哪家的千金偷跑了出來,身邊還帶個丫鬟?
稍一打量,見得這少女正值二八妙齡,頭梳少女小髻,身穿白綾小襖兒,外罩一件桃紅無袖對襟比甲,下身搭了一條同色的百褶長裙,襯得身材極富曲線。
她的肌膚潤白似雪,一張瓜子小臉薄施粉黛,五官精致如粉雕玉琢,頰間一對梨渦含笑,
樣貌端的是甜美可人…… 正待再細細端詳時,對方卻是率先開口,毫不矜持地與他搭起話來了。
“小相公這詩做得可真好!不愧是家學淵源,聽說當年張相公……”話到嘴邊卻是適時止住,忙又屈身賠禮,神態略顯不安地朝張彥拜了一拜,“奴家一時口快,還望小相公不要見怪!”
張彥聽得前半句話,心知她定是要說起自家父親的‘人生若隻如初見’,登時隻覺心塞無比,心中哀歎連連:“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呀!才剛抄了首詩,馬上就要淪為綠葉,被老爹搶去風頭……”
不料畫風一轉,來人竟是先向自己道起歉來,這又是怎麽回事?
隻略一恍惚,張彥便反應過來了,擺擺手道:“不妨事,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沒什麽不能提的。”心中卻也免不了暗暗思忖,她能一口叫破我的身份,應該是熟人……
也對,麻溪兩村本就不大,她能認得自己倒不奇怪,可我怎麽會對她毫無印象呢?
又是翻檢了一遍腦海裡的記憶,仍是一無所獲,張彥隻好斟酌著問道:“那個……這位姑娘,咱們之前可曾見過?”
女子聞言不禁愕然,繼而變了臉色,語聲憤然道:“你這郎君好生薄情!當年奴家曾隨父親一道去過你們張家拜訪,雖則隻有一面之緣,卻也不至於忘個一乾二淨罷?”
嘖,這語氣……聽著怎麽跟個深閨怨婦似的,難不成前身還當過‘陳世美’?
張彥一頭霧水,怔怔地望著她道:“敢問小娘子是誰家千金?”
少女正欲答話,她身邊的小丫鬟卻是搶前一步,率先接口道“你這相公好生無禮,我家小姐姓徐!說起來,當年你父張相公,可還和我們老爺是同窗呢!”
說罷還輕哼一聲,像是張家欠了他們很多錢似的……
張彥不由得暗暗撇嘴,觀此一主一仆,話沒說上兩句,就左一句“薄情”,右一聲“無禮”的狠狠譴責了他一通,弄得他一時都無法出聲反駁。
其實一聽對方姓徐,他就依稀記起了一些往事。
四年前,那徐大戶的確到過家裡來拜訪,為的什麽事情,張彥卻是不太清楚。但當時還是個半大小子的他,也確實曾領著徐小姐玩過一小會兒……至於小丫頭口中的“同窗”,倒也沒有說錯,因為麻溪兩村就隻一間社學。
卻說這徐大戶,家業其實也沒多大,名下僅有百畝水田,千株桑樹而已。在這人均幾畝田地的麻溪兩村當中,他這土財主自然成了首富。
不過話說回來,張彥對這徐家小姐真是全無印象了。畢竟女大十八變,當時她年紀又那麽小,哪能輕易認得出來?
當下輕咳一聲,略略掩去尷尬,朝她拱手一揖道:“原來是徐家小娘子當面,小可孟浪無狀,多有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張彥見完禮後,心中卻也免不了暗暗吐槽。
古人打起交道來,還真挺費事兒的。一套套的繁文縟節下來,隻怕話沒說上幾句,天就要黑了……唉,入鄉隨俗罷!
徐小娘子還未來得及作出回應,身邊小丫鬟已然輕哼一聲,向他投來一道‘算你識相’的眼神。徐小娘子輕斥了她一句,才看向張彥,出聲問道:“適才公子口佔之詩,可是一首藏頭詩?”
人美,聲音也甜,這在小山村裡實屬罕見……
聽著那如黃鸝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張彥險些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頭,還好適時改了口:“隨性而作,未有藏頭之意,這個……純屬巧合,巧合而已。”
眼見張彥否認,她又問道:“小相公還會作畫?”
張彥訕訕答道:“這個嘛……隻略通一二。”
“那麽,小相公閑暇之時,可否為奴家作畫一幅?”
“……”張彥暗道失策,早知如此,就把那該死的‘畫’字給改了!當下隻能應聲道:“拙作不堪入眼,就不獻醜了罷。”
“小相公怎知那山上有座藏經樓?”她的好奇心好像很重,頗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我瞎猜的。”
“那這愛晚亭又在何處?”
“愛晚亭……暫時還沒有,以後或許我會建上一個。”
“秋香又是哪家閨秀?”
“.…..”原來如此!張彥目光敏銳地一瞥,恰好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抹狡黠的笑意。
盡管隻是一閃而逝的瞬間,卻也讓他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差點被人給戲耍了!心下忍不住暗暗吐槽一句:你問我,我問誰去?
這詩本就是剽竊過來的,據傳為吳中才子唐伯虎所作(存疑),藏頭四字頗為大膽曖昧,用來追妹子卻是不錯……
不過這鍋他不想接,當即兩手一攤道:“確實是巧合!小娘子若是不信,我也沒辦法。”
徐家小娘子微垂螓首,若有所思,倒是沒再追問。
想想也對,張家公子來這村子住了四年,其間鮮少出門,亦不曾聽說他對哪家姑娘暗懷情愫,何況這麻溪兩村中,似乎也沒誰閨名喚作秋香的……
她不說話,張彥便也跟著沉默。
這並非他過於靦腆,不善與人搭訕,而是這時節講究男女大防。年輕男女私下相見,本就不合禮法,再要‘相談甚歡’的話,搞不好會招來流言蜚語的。
這種桃色新聞,對男人來說當然沒什麽。但於良家女子而言,卻是會沾上不太好聽的名聲,嚴重了甚至還可能導致她們難以出嫁。
此刻的張彥,都搞不清她到底存了何等心思,才會這麽不顧矜持的主動上來搭話了。
難不成,她是被我這張禍國殃民的帥臉給吸引過來的?要不然,就是傾慕於我的詩才而不可自拔,一定是這樣!
不怪張彥如此自戀,畢竟詩是好詩,臉也是俊臉,招蜂引蝶也在所難免……話說回來,這徐家小娘子姿容確實不俗,雖還稱不上國色天香,卻也屬於小家碧玉型。
如此品相,也就大戶人家裡能養得出來了。尋常人家的女子,大都要下田勞作,曬黑了不說,吃得還不好,臉色一般都是蠟黃蠟黃的。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這小白臉也屬於麻溪兩村裡的獨一份,父親又是附近幾個村裡唯一的秀才相公,若非張家遭了那一場大難,終身大事早該被定下來了……
徐小娘子沉默片刻,忽然開口道:“你我兩家的親事……”
親事?張彥聞言有些傻眼,心中隻道完了完了,看來是要上演退婚的戲碼了……是了,穿越這麽玄幻的事情既然都能發生,那麽退婚還會遠麽?
藝術,果然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啊,多麽痛的領悟!
然而,徐小娘子接下來的話,卻是讓他有些始料未及,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雖則隻是口頭之約,卻也作得數的,你……打算何時向我爹爹提親?”
“.…..”
PS: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愛秋香》不是藏頭詩,而是一首嵌頭詩(嵌字詩的一種)。這個問題解釋起來比較複雜,就不多說了。
事實上,我認為在當時,人們就不太能搞清楚這兩種詩體的區別,要不明代文人也不會專門寫本《詩體明辨》了。
反正不是做研究,小說就不搞那麽專業化了,主要沒那本事…….所以我姑且設定為,正兒八經的文人懂得如何分辨詩體,但到了某些半吊子文人和大眾那裡,嵌頭詩就被誤稱為藏頭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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