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女人善變,但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男人其實也很善變。
這不,短短不到半天的功夫,對於拜師之事,張彥心中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這真不是他矯情,實在是李師爺的身份太嚇人了,讓他不得不重視起來,也甘願為此承受將來可能會出現的風險。
拜李師爺為師,固然存在一定的風險,但與回報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此前,張彥以為他只有舉人這麽一個身份,自然不太感冒,畢竟舉人頂多也就相當於半個官身,將來前途如何還不好說。
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根據吳教諭所透露出來的消息,可以得知,李師爺的恩師乃是一位翰林詞臣。這倒不算什麽,關鍵是,那位翰林詞臣的老師,居然是當朝的吏部尚書!
眾所周知,朝廷設有六部,尚書屬於部裡掌權的頭號人物,吏部更是居於六部之首,其權勢地位,比之另外五位尚書高了何止一截?
以‘天官’來稱呼吏部尚書,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這確實是一個權勢滔天的官位。強勢一點的人物,一旦坐上這個位置,那都是足以和閣部大臣掰手腕的!
換言之,李師爺就是這位廟堂大佬的門人,準確點說是他的門孫。
而如果張彥拜了李師爺為業師,那麽從今以後,他也算是吏部天官的門人了。這簡直是燒香拜佛,祖墳冒青煙都求不來的福氣!
有了這樣的後台,別說蕭山這麽一個小縣,他張彥即便是到了權貴多如狗的京城,都可以試著學螃蟹走路……
所以說,李師爺確實是一條金大腿。
此前的張彥有眼無珠,才會險些錯失如此天賜良機,拒絕拜師。現在既然知曉了這層關系,自然得好好把握,否則也太對不起老天爺的厚賜了。
一出縣學,他就撒開了兩條腿,玩命朝著縣衙狂奔回去,隻恐再遲一步,中途就會出現什麽難以預料的變故。
路上,忍不住又在想,同樣是穿越,為啥自己看著就那麽不像主角呢?相比起來,倒是李師爺這樣的人生,才更像是開了外掛,主角光環杠杠滴……
趕到縣衙之時,倒是強自讓心情平靜了下來,以免讓人從臉上看出什麽端倪。
又停歇片刻,穩住了心神,放緩了呼吸,調整了步伐,到得承發房院外之時,他的面色已然恢復了平靜,一如往常般從容鎮定。
卻說如今的張彥,在這衙裡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了。盡管不那麽招人待見,但也真就沒誰還敢公然得罪於他。
縣衙裡人人都知道,承發房簡直就跟自家開的一樣,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出入暢通無阻,連稟報這道程序都可以省了。門衛馬全,現在更是不敢在他面前充大爺,一見是張彥,乾脆問都不問,識趣的選擇了放行。
李師爺此刻正在處理一些公文,忽的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心中已然知曉來人是誰。
一抬頭,果見掀簾而入的正是張彥,當即便取笑道:“怎的又去而複返?你這禮房書手,是否太過清閑了些?要不,我給你調換個差遣?”
張彥一聽這話,登時滿頭大汗。
清閑一點不好麽?傻子才要換房科呢,給個掌案都不換!
心裡如此想著,嘴上便也推辭道:“先生說笑!眼看縣試將至,正是禮房最為忙碌之時,哪好再把我抽調了去?”
“哦?”李師爺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如此說來,你不打算考此一科了?”
“考還是要考的,
錯失這一次,又要再等兩年了。” “那你來此,又是為何?”
“拜師!”
張彥二話不說,納頭便拜,“老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話一落下,不待李師爺反應過來,率先磕了三個響頭,繼而又端起桌上的茶水敬道:“老師請喝茶!”
饒是李師爺再怎麽機智過人,也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一出,一時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心說這小子怎麽回事,早上說著不要,午後又急著跑回來拜師了?
拜師就拜師罷,你這禮未免也太簡陋了些,啥都不準備,就敢跑我面前磕頭來了,奉茶還是用的我自個兒的茶水!
也難怪他會有所不滿,讀書人的一生當中,授業之師最多只能有兩位,一為蒙師,二為業師。其中,業師的份量又要重於蒙師。
因為蒙師即啟蒙先生,隻相當於小學老師。而業師所教授的東西,則與舉業有關,事關一個人的功名前程,學生自然尊之重之。
不滿歸不滿,李師爺終究還是比較惜才的,便從他手上接過了茶水,輕呷一口,算是完成了一個簡單的拜師禮。
喝完了茶後,他隨口問道:“你如今可有台甫?”
台甫即表字,按說是在男子二十歲行過冠禮後,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來賜字的。
但正所謂‘禮不下庶人’,時人已不完全遵循古禮,周禮中的冠禮近乎名存實亡,早改為‘十五及冠’,也不怎麽注重加冠儀式了。取字倒多是在進學以後……甚至這表字,日常生活中也鮮少用及。
鄉下的私塾社學,所聘先生多是童生秀才,身份地位稍顯不夠,因而極少肯為學生取字。
張彥更是連一天學塾都沒去過,自然不會有表字,當即深腰長揖,恭敬的朝他一拜:“學生未有台甫,敢請老師賜字。”
李師爺輕輕頜首,捏著頷下幾根短須,沉吟道:“彥者,美士有文,人所言也。你鋒芒太盛,心思亦是過於靈巧,須懂得張弛有度之理,切記過猶不及也……所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便取「若拙」為汝字罷。”
聽得李師爺前半句,張彥還以為,他會被取個‘阿醜’、‘子醜’一類的表字,不由心裡滿滿都是怨念。誰知峰回路轉,最終取的卻是這倆字,念起來還蠻好聽的……默念了幾聲新名字,他有些激動的拜謝道:“若拙謝過恩師賜字!”
李師爺笑著點了點頭,忽的又問道:“你為何又改變主意,決意拜師了?”
“這個……”
張彥自是不好說出,自己看中了他的背景來歷,所以想抱大腿……那樣的話,搞不好李師爺會當場翻臉,立即將他這弟子逐出門戶。
“學生素來敬仰老師品行,能拜入老師門下,實乃三生有幸……先前心神煩亂,故而才會遲疑未決。”
“這便對了,看來你已將為師的話聽了進去,如此甚好!切記,少年人不可過於急功近利,唯有踏實本分,砥礪前行,方可成就一番偉業。此之謂「中道」也!”
“學生謹記!”張彥恭然受教。
想了想,李師爺又囑咐道:“你我師徒二人,雖是心懷坦蕩,但公門無私誼,暫且不必對外宣揚。待到此間事了,你我關系也就無須諱言了。”
“是。”
張彥心裡好一陣鬱悶,看來目前還借不到這金大腿的名頭呀!
李師爺看不出他心裡的小九九,此時又開口道:“你既有心應考此科縣試,今日便製藝一篇,給為師看看。”
不說他曾查過張彥的老底,光是張彥秀才兒子的身份,都不至於寫不出八股文來,但水平應該挺一般,否則也不至於連個縣試都未考過。
既然有心教授張彥時文,李師爺當然也得先考量他的斤兩,如此才能有針對性的進行指導,所以隨口出了一題,讓他試著作答。
一個時辰之後,他滿懷期翼的捧起了張彥剛剛寫出來的文章,結果粗略一掃過後,一張臉都不由黑了大半。
難得呀,這孩子總算說了一句老實話!
他果然只是勉強能作時文,真的很勉強……
張彥見其神情,就曉得自己八股文水平的確是爛透了,父親果然沒有騙自己!
頓時,詩名滿天下的張少年羞愧得無地自容,低著個頭甕聲甕氣道:“不足之處,還請老師不吝賜教,學生定會努力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