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姑娘,有著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下巴尖尖,五官小巧而精致,那因溺水而暫時顯得蒼白的臉色,都不為她的姿色減分多少,反而平添了幾許柔弱的韻味,瞧著當真我見猶憐……
不錯,此女子張彥認得,正是侯三那位面相克夫的族姐。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中了別人的圈套,正待細細推想之時,卻見不遠處走來了一群人。其中,跑得最快的那個,身穿一襲員外長袍,外罩一件異常騷包的大氅,不是侯老員外又是誰?
卻說宋元以來,許多官面上的稱呼,逐漸開始被市井細民濫用。
但凡有個幾貫錢的,都能被人僭稱一聲員外、朝奉,給人看病的醫生,則會被人尊稱為大夫、郎中,原本用來作為宰相專用稱呼的相公一詞,也被百姓用於對生員的敬稱……
洪武二十六年,禮部為此曾有過申禁,軍民人等不得用太孫、太師、太保、待詔、大官、郎中等字為名稱。可惜,並未取得多大的成效。
侯老員外來到跟前,見到如此場面,臉色當即就是一變,指著張彥怒喝道:“混蛋!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麽?”
瑪德,又是一個演員!
古人難道都這麽坑爹……坑女兒麽?性命都敢拿來開玩笑!這碰瓷碰得,也是蠻拚的。
關鍵是,你的演技能否不那麽浮誇……張彥心裡暗自吐槽,小爺我不光按了她的胸口,還給做過人工呼吸,你想怎麽著吧?
當然,心裡這麽想,嘴上卻是不能照實回答。他面色平靜,看著對方緩緩開口道:“事急從權,人命關天,不得不為之。”
“老朽雖是商賈人家,卻也曉得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怎能如此失禮?怎能如此無禮……”侯老員外‘急’得團團轉,邊上眾人則是議論紛紛,說什麽怪話的都有。
張彥無奈,既然中了人家的圈套,就得乖乖認栽。
他悠然長歎一聲,一臉的生無可戀,有氣無力地出聲道:“成了,你還是先讓人把自家閨女給帶下去吧。這麽冷的天兒,可別人救上來了,回頭又被活活凍死了,到時你可真就賴不得我了。”
侯老頭兒聞言,面露恍然之色,趕緊吩咐身後的婢女,把人給攙扶了下去。臨走之時,本就虛弱無比的侯小姐居然回過頭來,目光滿是憤恨地盯了張彥一眼。
這讓他感到莫名其妙,心說你們設好的局,怎麽反而還恨上我了呢?特麽的,早知我就不該多事,讓你在裡頭陪水鬼做伴好了……
這個時候,侯員外的目光已然落回張彥身上,張口便說道:“張小相公,你看這事兒,咱們該如何處置才好?”
“說罷,你想怎麽著?”
“我怎麽著?分明是你……”
“有事說事,你要不急的話,明日再到官衙裡來找我。”張彥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冷冷地說道:“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要我說呢,做人還是簡單點好,說話的方式也簡單些,整日裝模作樣,也怪累人的,你說是罷?”
侯老員外冷哼一聲,一臉的正氣凜然:“小相公說得哪裡話?出了這般事情,老朽臉面可不大好看,難道你還想說,是我有心賴你不成?”
倆人一番對話,邊上的人也算聽出了個大概意思,看向侯員外的眼神頓時全變了。
得要多狠心的老爹,才會舍得拿自家閨女性命開玩笑,演了這樣一出戲?至於李氏一族的人,則目光更為不善。
今兒個本是大喜的日子,
偏生出了這等事情,你叫李家人如何能有好臉色? 猛然接受那麽多人的目光審視,饒是侯老員外臉皮再厚,也覺有些扛不住了。但他倒驢不倒架,即使遭受到了圍觀眾人的懷疑,也仍是嘴硬道:“事關女兒家的清白名聲,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這話一出口,周邊有人甚至忍之不住,笑出了聲。
這蕭山縣裡誰人不知,你那閨女生來就是克夫的命數?還女兒家的清白,怕是只要有個男人肯要,哪怕條件不那麽好,你侯老員外心裡都得樂壞了吧?
張彥懶得接這話茬兒,本來他渾身就濕漉漉的,現在又讓冷風這麽一吹,早都凍得受不了了。
於是長話短說,直言不諱道:“我有婚約在身,不會娶她為妻,最多納為側室,你自個兒考慮吧。若是願意,明日就來縣衙尋我。”
“那怎麽成?我這閨女,好歹也是個良家……”
老頭兒猶自不甘心。張彥卻是惱了,厲聲叱道:“成了!做人莫要太貪心,你若執意不肯了結此事,便上衙門告我去!”話落已然轉身,不再多看他一眼。
盡管態度惡劣了些,但在邊上圍觀的眾人,心裡卻對張彥生不出絲毫惡感,反而還覺得,這張小相公也太好說話了些,就這麽入了小人的圈套……
事實上,張彥也實在是沒法子了。
當時情況緊急,想都沒想就下水救人去了。現在回過頭來一想,此次行事確實冒失了些。
以當下的社會形態來看,男女之間,確實是不容許有任何的接觸的。背地裡偷偷摸摸的私會,倒還不算什麽,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哪怕你解釋清楚了都沒用。
總之,你碰了哪個姑娘的身子,就得把人娶回家去,就是這麽不講道理。告到官府那裡,縣官多半也要判你二人相結合,畢竟這還構不成通奸。
只不過在人治的社會下,法律通常是與俗例結合來用的,甚至官員在斷案之時,往往都不那麽喜歡遵照《大明律》來進行宣判。
因為法理之外,還有人情。
一件案子的審判,每個官員的內心標準都是不一樣的。有人主張從嚴從重,嚴格遵循律令,有人沿用風俗舊例,也有人會以經義來作為參照。
有人可能就要問了,經義如何判案?
當然可以!主審官完全可以依據道德標準,根據一個人的行為動機,來決定重懲或是輕饒,此謂之——春秋決獄。
闔縣百姓都知道,他作為盧知縣所聘用的幕僚,偏袒也是應該的。為了救人而違犯了禮法,說明他的動機還是好的,不應予以重判,且這樣的標準也足以令人信服。
所以說,真要逼急了張彥, 侯員外也極有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
張彥沒有自己的車子,自然就不會備有換洗的衣物,事實上,他總共也沒多少件衣裳。好在李家待客周道,安排他先洗了個熱水澡,又讓人拿來一身李文斌的衣袍給他。
不得不說,大戶人家就是腐敗,洗個澡居然還有丫鬟伺候……
簡直太不像話了!
出於人道主義精神,他堅持拒絕了那丫鬟要為自己搓背的行為,並把人給趕出了屏風之外。
洗完澡後,才覺得身子暖和了許多,剛才他可是凍得嘴唇都青紫了。
李文斌的衣服其實不怎麽合身,顯得略微窄小了些,且衣衫下擺還露出一大截。好在士人的衣裳,大都講究寬袍大袖,小些也勉強能穿。
在丫鬟的侍候下,張彥穿戴整齊,梳理好發鬢並戴上了一頂儒冠,整個人煥然一新,登時贏得了小丫頭的盛讚:‘小相公長得可真俊俏呢!’
張彥那小小的虛榮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開玩笑道:“那是自然,以前我還打算,如果功名無望的話,可以去給人當個小白臉兒,混口飯吃。”
小丫頭一聽這話,頓時羞紅了臉,低著頭不知該怎麽接話。
正在這時,李文斌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張口就喊道:“張兄,張兄你沒事吧?”
張彥無語,心說我能有什麽事,還是說你小子希望我生點什麽事兒?回過頭來,就見那小子一身新郎官的喜慶打扮,臉上居然還抹了粉,正朝這邊撲將過來……
張彥心裡不由一陣惡寒,當即喝道:“我沒事,你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