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常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其實也不盡然。在人跡罕至的昆侖山上便有一種鴉屬類的鳥,羽色絲毫不黑,反而白如霜雪。名字喚做:昆侖雪鴉。這昆侖雪鴉,形態與普通鴉類相差倒並不太大,隻是體型略大幾分,羽翼略長幾分。其腳爪呈褚紅之色,如同朱砂;雙目有青碧之態,仿若黛山。
此種鳥,有一個好處。平日在山間枝頭,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看起來與凡鳥無異。隻是一旦入雲,便飛速奇快。半日之間,可行千裡。任是怎樣的千裡馬,也難以比擬。因而,在昆侖山上便常常被當做信鳥來使用。而且,此鳥雖屬鴉類,卻偏偏巧舌如簧,善發人聲。貧嘴學舌,呼名問好,人雲亦雲,賽過鸚鵡。在投遞信件之時,更直呼收信人姓名,令不知情者驚出一身冷汗。
三年前,當一隻昆侖雪鴉攜帶燕平沙的手書,來到會寧城的時候,膽氣非凡的燕觀雲也深深吃了一驚。當時夜已至三更。燕觀雲正在屋裡熟睡,猛地聽見窗外有人喚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他夜間本就警覺,於是立刻醒了過來,低聲喝道:“什麽人?”
窗外先是半天沒有聲息,接著又傳來兩聲:“啞――燕觀雲!燕觀雲!”
那聲音聽起來尖利而古怪,如同捏著嗓子說話的頑童。燕觀雲忽然一怔,心想:“這是何人?居然敢於夜裡於我窗前玩鬧!”於是掣出床邊長劍,一把拉開了窗扇。誰知窗外卻無半個人影。低頭一看,隻有一隻怪模怪樣的白鳥。
那白鳥甚是頑皮,見燕觀雲將明晃晃的長劍對著自己,不但不懼怕,反而振起翅膀,奮力一躍,跳到了劍尖之上,一雙銳眼直直地瞪著燕觀雲。
燕觀雲盯著面前的怪鳥,本要發怒,頃刻間又覺得有些滑稽。想著自己堂堂郡守府中郎將,居然被一隻小鳥給唬了,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本待驅趕,那鳥兒忽然又叫道:
“啞――送信――送信!”
“送信?”燕觀雲忽然納悶起來。對於鳥兒學舌他並不奇怪,隻是覺得眼前這隻鳥一點也不像個信鴿,倒是像隻老鴰。他側了側臉,仔細一看,見細長的鳥腿上卻果然系著一個黑色的小小信筒。
這昆侖雪鴉甚是聰明,不待燕觀雲動手,就自己用尖嘴將信筒上的絲線扯了開來。燕觀雲心中甚是好奇,不知使怪鳥寄書的是何人。於是將手中劍往窗前的桌上一放,從雪鴉腿上拿下信筒,拆開來就著月色一看,裡面卻是銷聲匿跡數年之久的兄長燕平沙的手書。
燕觀雲心裡頓時又驚又喜,慌忙細看,只見上面蠅頭小楷寫道:
“觀雲我弟,見字如面。自當陽道上相別,而來已有二十余年,別來無恙乎?為兄身居方外之地,本應與世俗斷絕。奈何平生所學無有傳者,甚為惋惜。今天時將變,速使我侄兒長飛輕騎來昆侖。我當言傳身教,令其貫通絕學,了我塵懷余念。且莫遷延,即刻登程。時不我待,無違我意……”
燕觀雲看罷,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兄長燕平沙二十多年來音信全無,如今卻突然派了隻怪鳥給自己寄了信來,而且在信中還命他讓獨子燕長飛火速趕赴昆侖。心中覺得甚是古怪,但是一想到兄長的為人,便又打消了疑慮。第二日,東方一白,便把長飛叫了過來。此時燕長飛剛剛二十三歲,生得面容俊朗,氣質挺拔。清早起來正在院落當中拉伸筋骨。
“父親安好!”見燕觀雲從屋裡出來,燕長飛收了收氣息。
“長飛你過來!”燕觀雲邊說著,
邊走到院中石凳前坐了下來。待長飛走到跟前,便把手裡的紙條遞給了他。 “是伯父的信?”燕長飛接過紙條,看罷大吃了一驚,道,“父親曾言伯父當年與一老道攜手棄塵而去,原來卻是上了昆侖!”燕平沙上昆侖的那年,長飛已經開始記事。因此,腦子裡模模糊糊還留著些他伯父的樣子。
“你伯父與那癩疥道人有緣,昔日當陽道上的棋局,唯獨他能看破。”燕觀雲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說道,“如今他身在昆侖,言天時將變,恐一生所學埋沒在山林裡,特喚你星夜前往,以承繼絕學。你心下如何思量?”
“這樣的大事,長飛自當遵從父親之意。”
“依為父之見,不可違了你伯父的好意。如今你年歲尚輕,正缺些歷練。昆侖高遠,距此數千裡之遙。你於路上正可多經些世事,多看些地理。到了昆侖,好生侍奉你伯父。若乾歲月之後,便多有一技傍身,也能使你在江湖與沙場之上少吃些虧。”燕觀雲想了一夜,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謹遵父命!”長飛雖然不知要去昆侖多久,但是卻很想見見伯父燕平沙,更且心裡對昆侖山也有些好奇和向往。
“隻不過你目下身為郡守府校尉,不能說走就走。為父與你同去謝大人那裡,說明情由。委了職,再去方妥。”燕觀雲說道。
正在這時,那昆侖雪鴉在燕觀雲屋裡睡飽了覺,張開翅膀嘩嘩地飛過來,落在了燕觀雲肩頭。長飛微微一怔,道:“這是哪裡來的怪鳥?”
燕觀雲見狀,便笑了笑,說道:
“我兒不要大驚小怪。此鳥應是那昆侖山上所產。昨夜送書來的便是它。你伯父離去多年,並不知我二人身在會寧城中,此鳥卻能將手書徑直送到我手裡。我心下本來疑惑,如今想來,此鳥或有神通, 定非凡品。如今你往昆侖而去,如何知道路徑?此鳥如此徘徊不去,定是要與你同行,為你引路。”
“啞――引路!引路!”那昆侖雪鴉突然接了燕觀雲的話,衝著長飛嚷道。
“原來是隻仙鳥,會送信,會領路,還會跟八哥一般學人說話!哈哈!”長飛見了很是高興。
“啞――雪鴉!雪鴉!”昆侖雪鴉似乎並不認同什麽仙鳥或者八哥,乾脆自報家門。
自此父子二人才知道這怪鳥名叫昆侖雪鴉。日後也逐漸知道它不但能日飛兩千裡,更能與別的鳥類交換訊息,辨識路徑,在茫茫人海中尋覓收信人。
當日飯後,長飛便同父親一起前往郡守謝泊漁那裡說明了情由。謝泊漁欣然允諾。當時謝月清和謝星極也在一邊,見長飛哥哥要去昆侖,二人心下不舍,便執意相送。第二日天微明,便來城外與長飛送行。但見長飛身著勁服,腰插長劍,跨下騎著一匹白馬,甚是英姿颯爽。二人看了,連連稱讚。忍不住話意綿綿,恨不能與長飛同去。
那昆侖雪鴉在長飛肩頭卻連聲催促:“啞――快走!快走!”
眾人不由得開懷一笑,便看著長飛騎著馬漸漸消失在了遠處的塵埃裡。
自此後,那昆侖雪鴉便每隔兩三個月飛來會寧一趟。往返之間無非是燕家父子噓寒問暖的家書。及至後來,雪鴉竟和星極也混熟了,待燕觀雲拆下信筒的空當,便常常飛去在星極屋裡貧嘴覓食。星極自然也喜歡得不得了,常常準備了精細的蕎麥或魚乾之類,專等它來。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