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泊漁一行在路上走了多時。不一日來到鳳翔郡境內。
謝泊漁在馬上與燕觀雲並轡而行,說道:“燕兄,已至鳳翔,此去京都已不遠了。”
燕觀雲點了點頭,說道:“當年我遊歷天下,卻不曾到過此處。不知鳳翔有何名勝?”
謝泊漁笑了笑,指向遠處,道:“你看前方雲霧繚繞,山影挺拔之處便是一處名勝。此山名喚垂功山。相傳往古之時,女媧煉五色石以補天,借鼇足以立四極,天地方平。女媧後來念及神鼇斷足之功,便遣它臥於神州垓心,雄鎮天下,分流南北。此山便是那神鼇所化。因此又名鼇山。”
謝月清和謝星極兩個騎馬跟在後面,聽見了,便張目而望,想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神鼇。望了半日,卻沒有看出什麽稀奇處來,便問道:“父親可登過此山?”
謝泊漁回頭看了他倆一眼,說道:“你二人不是方才還坐在馬車裡陪你母親麽?怎麽又跑下來偷聽我和你雲伯說話?”
謝月清便上前說道:“母親這會兒睡了。我倆在馬車裡終究憋屈,見此處道路開闊,林清木秀,便騎馬來走走,也好吐吐胸中濁氣。”
謝泊漁見說,也就不理會他兩個了。回頭和燕觀雲繼續說道:
“這垂功山頗高,漫山清泉瀑布,雲蒸霞蔚,風水極佳。山巔上有一古廟,供奉的乃是秦時大將白起。距白起廟不遠處,是一個三清道觀。道觀中的屋宇,修得頗為整頓,古香古色,很有仙家況味。弟當年初領居蘭縣令一職之時,自京都由此而過,便曾登山遊玩過一回。在這三清觀中,有幸得遇一道士。這道士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張嘴閉口,古今中外,侃侃而談。更是自言擅佔卜之術。我與他松下對坐,飲茶而戲,相談甚歡,於是便請他為前程佔上一課。那道士呵呵一笑,順手在樹下撿起一顆松果,輕輕掰為數瓣,片刻之後拱手道:‘君非小縣之令,實乃一郡之宰。’我聽了自然以為是笑談,便哈哈笑著說:‘以道長之見,將來當郡宰何方?’那道士笑道:‘何方為令,亦何方為郡。’當時並不在意,隻當作笑談。如今想來,卻頗多靈驗。”
燕觀雲聽了,笑道:
“若是二十年前,聽到這樣的話,我決計不肯相信。自從經了我兄長的事,便相信這普天之下,擠擠攘攘,無奇不有了。依大人方才所言,這山名也頗有趣味。如今大人卸職郡守,也算是功垂名就之身了。此山又偏偏叫做垂功山,想來與大人頗有緣分。何不趁此機會再上此山,故地重遊一番。在那三清觀裡,與那道士為證,回看昨日之言,也不失趣味。”
謝泊漁也笑了笑,道:“我心下正有此意。”
不多時,便到了山腳下。謝泊漁下了馬,到馬車跟前與夫人韋甸芳說了他和這垂功山的淵源,欲要重登此山。韋甸芳說道:“既如此,夫君與雲伯前去即可,隻是莫要在山上留宿。”
謝泊漁便道:“夫人放心,隻是故地重遊,往三清觀裡走一遭,並不會漫山閑逛,費不了多少時。未及黃昏便可下山。前方客棧距此亦不甚遠,天幕之時,便可落腳安身。”
星極見了,也嚷著要去。謝泊漁本不欲帶他。韋甸芳卻說道:“他要去就帶他去好了。自有月清在這裡伴我。”
於是謝泊漁就吩咐月清率著眾兵丁在山下扎了營寨,好生陪護夫人。自己和和燕觀雲並星極帶了兩三個隨從,輕步往山上去了。走了不多遠,但見樹木秀美,
山石雄怪,瀑布橫掛,虹生霧裡,鳥獸作鳴,溪聲潺潺。燕觀雲便歎道:“果是一座好山”。 謝星極跟在後面,一開始還活潑雀躍,興致盎然,待到過了半山腰,便直喊腳疼。
謝泊漁便罵道:“平日叫你跟著你兄長練功,你每日就只知道偷奸耍滑。須知書到用時方恨少,身至敵前磨刀遲。這才走了多少路,你就叫喚開,可見你平日裡偷了多少懶!”
謝星極的武藝確實甚是稀松,雙手之上,論起來,也就是剛足縛雞之力,比趕考的書生能強點。韋甸芳平日裡對他確實是溺愛了幾分,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生來不愛舞槍弄棒,只希望天下太平,人人讀書。此時見父親責罵,便低著頭不敢說話。
燕觀雲卻替他開脫,說道:“想是在路上受了顛簸,疲累了。”
謝泊漁隻是搖了搖頭。正在這時,卻忽然聽到有人啼哭。眾人心下疑惑。尋聲望去,卻見一塊青色大石上坐著個胖大猿猴。只見它通體白毛,面赤如桃花,腦門上插著根雉雞毛,狀如村野民夫,正以手捶胸,仰面望天,眼角間吧嗒吧嗒滾下淚來。
燕觀雲瞅了瞅,奇道:“這大猿如何白晝間便做人態?”
謝泊漁看了卻道:“人言猿啼之聲,似女人哭號;猿悲之態,似頑童撒野,果然不假。”
謝星極卻在一邊說道:“父親,你看它臉上帶淚,似是真哭。”
謝泊漁以手扶著徑邊大樹,目光望著那白猿,說道:“萬物之中,皆有靈長。即使山猿,也有父母兒女,也有生老病死,也有離合悲歡,如何便不能真哭?我等且趕路,不必以此為意,大驚小怪。”
謝泊漁這樣一說,眾人也不覺得有什麽了,依舊沿著石徑曲曲折折地往山上走去。
那白猿最初是放聲而哭,見有人看它,便止住啼聲,一面望向眾人,一面輕輕啜泣歎息,仿佛心中有許多煩惱遺憾,不能一吐為快。待眾人離去,這白猿便全無哭泣之態,隻余歎息之聲了。片刻之後,便也什麽都聽不到了。
不多時。一行人便到了山頂開闊處。日光當頭照下,滿眼望時甚是豁亮。謝燕二人邊走邊說,不覺間,已到了三清觀前。抬頭看時,見匾額鮮明,簷橫龍角,門立獅石,氣象很是井然。眾人推門進去,見院中古樹森森,直上青天。當頭一口銅鼎,插著許多香燭,煙火嫋嫋,氤氳不絕。大殿面南,門戶洞開,三清神像居中而坐,形態威嚴。
謝泊漁看了笑道:“相別二十年,此道觀竟與舊日無異,而我鬢間卻已早生華發。”
正說著,一個灰袍道人走了出來,打個稽首,道:“客人自何處來?”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