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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蘇聯》第九百七十五章 為你而唱
對於瓦圖京口中所描述的事情,不甚了解太多細節的馬拉申科也不好去多做評價、多說些什麽。

 經歷了很多之後的馬拉申科,深切體會到了“沒有切身經歷別人所經歷的事情,就沒有資格站在製高點上去肆意批評別人”這一真理。

 很多撕心裂肺、能讓人生不如死的事情真的不是隨時間的流逝就能忘卻的,更不是三言兩語的動動嘴皮子就能說得清、治愈的了的。

 感同身受的馬拉申科光是從“家裡有四個親人同時死在了明斯克”這一點,就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說那位叫做奧爾沙的少校如何不好、如何不是。

 自己僅僅只是失去尼可萊這一個至親之人,那段時間的夜裡幾乎天天晚上睡不好覺,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摻雜著尼可萊的往昔回憶在自己眼前循環倒放。

 甚至半夜裡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一個人坐起來邊抽煙邊抹眼淚,盡量控制住自己不哭出聲來。

 那種比禁錮住肉體一點點剝皮抽骨還要撕心裂肺的痛苦,馬拉申科這輩子都忘不了,更不想去再體驗更多次,因為這真的會把一個堅強的爺們兒給硬生生折磨成瘋子的。

 做完了自己該做之事的馬拉申科並沒有再過多言語。

 在向著瓦圖京報以禮貌道別之後,隨即敬了個禮帶著伊烏什金一起離去。高大的背影雖然走得很慢如同散步一般,但卻沒有絲毫的轉身猶豫。

 原以為馬拉申科會就此說些什麽的瓦圖京感到有些意外,站在司令部的門口在身旁衛兵的陪伴下、凝望著馬拉申科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久久沒有離去,一直到參謀長同志也從身後的長廊裡走了出來、來到了身邊。

 “人都已經走遠了,你還站在這裡思考些什麽?親愛的司令員同志。”

 參謀長同志也許是為了活躍一下氣氛,但顯然瓦圖京並沒有被帶入到節奏中來,悄然開口的話語中聽不出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在思考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到底都經歷過些什麽......我甚至感覺倒映在我眼裡的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而是一個步履滄桑的四十多歲老兵,這難道會是我的錯覺嗎?”

 聞言的參謀長向著已經快要看不見的馬拉申科背影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瞧了瞧自己身旁司令員同志那說不出是什麽味道的面容,醞釀在心中的話語隨之悄然無聲間緩緩脫口而出。

 “也許,這才是他的不平凡之處,也就解釋了為什麽那麽多同齡人裡只有他能脫穎而出,甚至還成了你我都得報以尊敬的蘇聯英雄。”

 “成長是需要殘酷的歷練的,司令員同志。我想馬拉申科身上的經歷,一定對得起他胸前的那份榮譽,盡管我們都不知道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到底都發生過些什麽,你覺得呢?”

 有參謀長這番話,倒是覺得自己好像就此放下了一些心事的瓦圖京長長舒了口氣,再一次開口時的話語已經是毅然而堅定。

 “那就讓時間來見證吧,看看這個不凡的年輕人最終的終點到底會在何處。”

 與伊烏什金一起回到了車子前的馬拉申科一樣是長長舒了口氣。

 方面軍司令部一行以後,自己在休假回家以前的所有要緊正事就都已經忙的差不多了。

 接下來是時候處理一些自己之前想做、但卻一直沒有機會、沒有時間去做的事情,距離自己真正離開斯大林格勒這座命運中的城市,還剩下最後的一點為數不多時間。

 “發車,伊烏什金!”

 “去哪兒?”

 聽到這個問題時,馬拉申科明顯頓了頓。

 高懸在天邊的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落到了遙遠的地平線邊界,一天之中最後的金色余暉灑滿了這邊飽經戰火塗炭的土地,也讓凝視著遠方夕陽的馬拉申科有了一絲對最終目的地的猶豫。

 大約是在十秒鍾以後,一直默默注視著自己車長同志的伊烏什金終於得到了答案。

 “把我送到一號火車站去,然後你自己開車去找政委同志報道,就說我沒事讓他不用擔心、也別到處找我。”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伊烏什金從馬拉申科的那雙眼睛裡看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就好像自己方才從那位叫奧爾沙的少校眼中,所看到過的某些東西一樣。

 時光荏苒間物是人非。

 在伊烏什金獨自駕車遠去的引擎轟鳴聲中,孤身一人的馬拉申科站在這塊自己曾經戰鬥過的土地上,凝視著面前已經開始清理廢墟的火車站看了又看、仔細地睜大眼睛找了又找。

 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自己記憶裡尼可萊當初倒下的地方......

 斯大林格勒一號火車站早已被猛烈的戰火和轟炸蕩成一片廢墟,提溜著手裡破爛粗布袋子的馬拉申科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廢墟上......

 就像是患上了老年癡呆症的迷途老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一樣,繞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遍又一遍,在那些或是認得自己、或是一臉茫然的人們注視下走了很久、很久......

 馬拉申科最終停下的地方,是一個已經被虛土掩埋起來的雜亂廢墟之上,並沒有任何一輛坦克殘骸的蹤跡......

 馬拉申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唯獨認得原本火車站的候車廳遺址特征:那面還保留著一絲既有顏色的斷牆就在馬拉申科的身後,尼可萊就倒在了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

 “我回來了,尼可萊,那個被你整天叫著車長同志的男人活著回來了......”

 盤腿而坐的馬拉申科面前除了廢墟就只有浮土,連一絲能被稱得上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

 也就是在這樣的天色暗淡情況下,馬拉申科打開了自己懷中的破布袋子,從中取出了兩瓶沒打開的伏特加擺在了地上。

 “你一直說想和我好好喝酒,但我們哪裡顧得上呢?我的兄弟。那麽多的敵人等著我們去消滅,戰火中的城市等著我們去守衛,我們是英勇的紅軍戰士,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供消遣浪費。”

 “現在好了,我們勝利了,尼可萊。你聽聽這風聲,就連風裡面都在響著勝利的聲音。我們的戰友、我們的同志、我們用生命保衛的城市和人們在載歌載舞、歡慶勝利,我們終於有時間能坐下來一起好好喝一頓了。”

 握著手中已經被打開的酒瓶子向著面前的浮土緩緩倒下,一口氣能幫著身體不好的基裡爾連續搬十幾枚炮彈的馬拉申科,現在卻連握著酒瓶子的右手都在抖個不停。

 “你跟我說,戰爭結束後你隻想退伍回家照顧好你的妻子和孩子,我像個傻子一樣向你保證,一定會這麽一天的,到時候我回去你家裡親口告訴你的妻子和孩子,尼可萊是個英雄,他守護住了他該守護住的一切,他忠實履行了自己的責任,是最棒的紅軍戰士。”

 ......

 人生第一次對著瓶子直接吹的馬拉申科感覺不到喉嚨裡的辛辣,眼淚混著從嘴角滿溢出來的伏特加流進了領口、淌到了胸膛,一把將瓶子杵在了地上的右手卻依舊在顫抖。

 “這隻手,我就是用這隻手拽著你、拖著你在地上走。我以為只要我拚了命,就一定能把你救走,但是...但是...我連我自己都救不了!就是到了最後那一刻,我還是一個被你所救的廢物!”

 “槍聲響起,活下來的那個人卻是我、不是你,誰就該一定活下去?哪兒有這種狗屎說法,你把命都交給了我、我卻救不了你,為什麽偏偏就是這樣的人一定得活著?你知道答案嗎?我的兄弟。我不知道,誰都沒有告訴我,沒有人......”

 沒有人知道那個盤腿坐在浮土堆上的男人,到底對著空無一物的空氣說了多久不明所以的話。

 淒冷的月光和滿天星辰照亮了冰冷的大地,兩個空空如也的酒瓶子躺倒在腳邊的馬拉申科打著酒嗝,擺著一張被眼淚弄花了泥濘汙漬的大花臉依舊在那兒坐著。

 “記得,我到現在都記得!基裡爾那次吹口風琴,你們所有人都喊著要我唱一首歌來配合,尤其是你,拍著桌子喊得最高興,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娜塔莉亞唱歌多麽好聽啊,可惜她不在這裡。你想聽什麽歌呢?我想想......”

 “呵...好像也沒什麽會唱的,來首你從來沒聽過的怎麽樣?這可是只有我才聽過的歌。”

 寒風卷起晶瑩的雪花貼著地面呼嘯,扯開嗓子的馬拉申科唱的並不好聽,但帶著哭腔的聲音卻隨著風聲一起飄出了很遠、很遠......

 直到被幾個匆匆趕來,剛剛下車的人所聽見。

 “經受過重重磨難,也經歷過歡笑淚水,我們終於踏平了前路險阻,至於榮耀功勞,就歸於上天吧。”

 “我們曾有的流金歲月,就留在古老的歌謠中吧,留在那迎面吹拂的自由風中......”

 風聲夾著歌聲回響在廢墟之上越吹越高,注定無法企及的終點在此刻卻又近在眼前。

 “為了讓你傲立世界之林!為了你,祖國母親!”

 “我們將堅持不懈!為了你,祖國母親!”

 “我們終將載歌載舞!為了你,祖國母親!”

 “為你高呼三聲“烏拉”!為了你,祖國母親!”

 “哈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嗚哈啊啊啊啊!!!”

 無法再進行下去的歌聲終歸化成了絕望悲戚的大聲呼嚎,雙手捂著臉的馬拉申科弓著背、跪倒在了這片自己戰鬥過的土地上,在寒冷的孤獨中祈求著那已經永遠也無法得到的救贖。

 直到被那道不知什麽時候悄然來到了自己面前的獨臂身影從地上扶起、摟進了懷中,被寬厚的大手輕拍著後背的蘇聯英雄,才終於帶著早已抑製不住的疲倦與醉意等來了安寧。

 這一夜,彼得羅夫政委、伊烏什金、基裡爾、謝廖沙、拉夫裡年科、庫爾巴洛夫、卡拉莫夫,甚至還有安雅與卡拉切夫醫生。

 所有關心著馬拉申科並親眼見證了那一幕的人,全都徹夜未眠。

 陪著馬拉申科經歷了一天中所有故事的伊烏什金躺在地毯上,雙手背著後腦杓當做枕頭,靜靜地望著頭頂上被炸彈炸開了一個大洞後的天花板外星空,一語不發。

 伊烏什金永遠也不會忘記。

 就是在這一晚,自己親眼見證了兩個本應該是永遠也不會流眼淚的男人,相擁在一起那止不住哭泣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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