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至尊賭坊並不難找,尤其是在一個好賭成性的城市。
在聖朝對封國的重稅壓迫之下,苟延殘喘的十二封國各自有各自的弄錢手段。
比如離國四處掠奪以戰養國,駿國開商埠引商客以商養國,而田國便是開放賭市,以賭養國。
賭是田國人的本性。田國人無人不賭,所謂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無所不賭,所謂上賭天時氣象,下賭玉石字畫。但田國人最為出名的還是賭收成。
傳說天下第一兵法家南宮盛在唐亂之前帶著養子南宮休周遊列國,到田國後受到田國國君的優待。
田國國君以賭為榮,放下豪言,田國天地皆為賭局,應賭盡賭。
但南宮休不以為然,遂設下收成之局。
所謂收成之局,便是在春種時分開局,以市時價為墊付賭資,以單畝收成為賭盤,賭的就是秋收的收成。
如果莊稼歉收,那麽對賭人就輸了,反之莊稼豐收,那麽對賭人就賺了,南宮休為這收成賭局起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名字:期貨。
期貨賭市一開,整個大陸的人趨之若鶩,田國國君中間抽成賺的盆滿缽滿。
據說唐亂時,南宮盛自殺,南宮休下落不明後,田國國君曾私設祭廟,緬懷感恩南宮休的期貨賭局。
至尊賭坊是田國王室的賭號,遍布整個田國,南郡城城南的至尊賭坊也是其中一家,由田王的三駙馬負責運營。
至尊賭坊的門面不大,風格也和南郡城相仿,都是古拙中透著典雅,三層椽卯結構的木樓上掛著金漆牌匾,上書至尊賭三個大字。
這三個字大氣凌然,渾然天成,傳聞是南宮休親自所書。南郡城的牌匾雖是拓本複刻版,但還是能看出原版十足的神韻。
崇盛站在南郡城南至尊賭坊前,看著這牌匾,心底裡隱隱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進了賭坊,才知銷金窟的奢華。一間金玉裝飾的大廳,擺著數十張紫檀木的賭桌,名人字畫高掛,廳內滿是珍奇異寶,尤其是中堂那兩人多高的珊瑚樹假山,且不論珊瑚的質地,單看雕工,也絕對是名家大工之作。
賭坊有規矩,不攬客不招客,客不問我不答,客不呼我不應。所以崇盛三人進賭坊後,並無人接待。
崇盛三人看過了大廳陳設的豪奢,奇怪的是整個一樓大廳內空無一人,二樓上卻時不時的傳來喝彩聲。
“為何賭坊空無一人?”崇盛招呼過一個賭坊夥計問道。
“爺,都去二樓看賭局了,哪裡還有心思賭錢?”
“什麽樣的賭局?”
“十年難遇的賭局!人奇,錢巨,局神。爺我不多說了,您自己上去看吧!”小二眉飛色舞的說著行話。
難不成是那妙手空空?崇盛想著快步走上二樓。
“四點豹子,九連,神了!”
“不服,再來!”
賭坊二樓一陣嘈雜的叫喊聲之後,重新變得雅雀無聲。
只見二樓賭廳中央的一張賭桌上圍滿了賭客,坐著的卻隻有兩人。
果然人奇!
坐在莊家位置的居然是一個道姑裝扮的青年女子,而她對面則是一個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老頭。
這道姑清麗冷豔,面白似霜,彎葉長眉黑如夜,丹鳳靈眸水養珠,鼻豐隆,唇有朱。
青絲高盤,白衣如雪,挺拔的身形,冷峻的表情,處處透著一股冰霜之氣,不食人間煙火,不染半分紅塵。
若說高貴,
卻無那浮華之氣,若說素雅,則多了攝心奪魄的魅力。 道姑面前放著一柄無鋒短劍,一個赤木骰盅,一疊厚厚的銀票,身後站著一男一女,同是道袍束髻。
此刻道姑對面的老乞丐,垂頭喪氣的伏在賭桌上,枯瘦如柴的他不住的顫抖著。
“這一次我押五萬銀子。”
果然錢巨。
聖朝的規製,一兩銀子折五百文銅錢,田國的米價是五文銅錢一斤,一畝川地市價十兩,一百兩銀子可買一萬斤米,十畝川地。
五萬兩銀子能買五千畝川地,是何等的巨款!
聽到乞丐的押注,道姑面不改色,伸出纖纖玉手拿起短劍,將眼前所有的銀票推了出去。
“這一次我先搖!”老乞丐雙手捧起赤木骰盅,先輕搖了兩下,接著用盡力氣捏住骰盅拚命的搖起來,看那模樣要生生把骰盅捏碎。
老乞丐搖了很久,還是不願放下骰盅,圍觀的賭徒們開始起哄。
道姑氣定神閑,閉目而坐,崇盛注意到道姑的耳垂一直在動,這便是聽聲之法。
終於老乞丐將骰盅狠狠的砸在了賭桌上,崇盛看了一眼老乞丐,只見他面有喜色。
老乞丐不等道姑說話,便得意的揭開骰盅。
“五點豹子,白虎為地。”圍觀的賭徒驚訝的喊道。
揭骰盅的一瞬,道姑身後的兩位青年道士捏緊了長劍,變了臉色。
道姑睜開眼,冷冷的看著老乞丐骰盅中的三個五,拿起赤木骰盅,哐,隻搖一下,放在了賭桌上。
老乞丐屏住氣看著道姑的骰盅,緊張得冒出冷汗來。
“開。”道姑輕描淡寫的對身旁的道士說完,重新閉上了眼。
“六點豹子,青龍在天!十連。”賭徒們沸騰了,青龍碰白虎可不是經常能看到的牌局。
老乞丐如同一灘泥,瞬間癱了下去。
“這老鬼到底什麽來頭,已經輸了九萬兩,真有錢!”
“這女方士才厲害,用一柄破劍,連贏十局。”
“這老鬼一副窮酸樣,不會輸光了吧?”
道姑閉目,老乞丐沉默,牌局間隙,賭徒們議論紛紛,崇盛從隻言片語中,得知了這場賭局的由來。
原來這道士裝扮的女子是一名方士。
田國人雖好賭,但是方士從來不賭。
最近這女方士帶著一男一女兩個方士天天在至尊賭坊晃悠,日出而來,日落而走,也不賭,也不觀賭,甚是奇怪。
直到今天午後,突然來了一個老乞丐,非要賭女方士手中的短劍,而且出手便是五千兩銀票,女方士也不拒絕,兩人這才賭了起來。
可是這老乞丐賭運奇差,連輸女方士十把,前後輸了九萬兩。說來奇怪,那女方士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賭心卻堅硬如鐵,隻要老乞丐押注,她就應局,一副不把老乞丐贏到傾家蕩產不罷休的態勢。
老乞丐也奇怪,押注一次比一次大,似著了魔一般,賭徒心理可見一斑。
“公子,有貓膩?”枯榮對崇盛耳語道。
崇盛搖了搖頭。
這至尊賭坊極不尋常,單是那赤木骰盅就不一般。
崇盛自問尋音辯位的功力不差,卻絲毫聽不出赤木骰盅中骰子的動靜,而這張紫檀賭桌上更不知加了何等機關,竟然能夠將人的內力化為無形。
賭徒要想在骰子或骰盅上做手腳不可能,用內力影響骰子結果也不可能,這種種設置都是為了防止出千。
再說了至尊賭坊以田王之名冠稱,以明抽為利,從不出千,如此大的賭局絕對已經吸引了賭場壓陣高手的關注,除非賭場設局,否則沒有人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抽千。
那麽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女方士是憑運氣贏的。
這合理的解釋看起來非常不合理,但世間就是有此等好運之人,無可奈何。
“我還有十萬!再來。”老乞丐沉默許久之後再次發聲,賭坊二樓頃刻間鴉雀無聲。
“我要你的九萬再加上那柄破劍!”老乞丐故意將破字說的很有力。
老乞丐的話讓崇盛對女方士的劍有了興趣,這究竟是一柄什麽樣的劍,值得這老乞丐一而再再而三的加注,老乞丐今天拿出的錢夠得上一個大商號一年的流水,這老乞丐究竟是什麽身份?
“來。”女方士輕語,卻擲地有聲。
這女方士也不見好就收,一個勁的接局,是貪得無厭圖財還是另有目的?崇盛越發的看不懂。
這次對賭很快就結束了,女方士雙三帶五,乞丐一二三太陽高照,結局當然是道姑贏,十一連。
“輸了?”老乞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失魂落魄的向周圍的賭徒詢問,一瞬間他似乎老了十歲。
“老鬼,還用問嗎?肯定輸了。”賭徒們嘲笑起來。
老乞丐聽完將頭深深的埋在賭桌上一動不動,現場的氣氛沉重到令人窒息。
整整十九萬兩,一個萬戶侯的年俸也不過如此。
“還賭?”女方士冷冷的問了句。
老乞丐沒有回答。
“走。”女方士拿起短劍對身旁站著的兩位方士說到,身後的方士收拾賭桌上的銀票準備離開。
“慢!”
“慢!”
崇盛和老乞丐幾乎同一時間說出慢字。
老乞丐右手抓住女方士的短劍,而崇盛抓住了老乞丐伸向懷裡的左手。
老乞丐的慢是對女方士說的,而崇盛的慢是對老乞丐說的。
“怎麽?”女方士回頭冷漠的看著乞丐和崇盛。
“我還有!再賭一局。”老乞丐說著想要掙脫被崇盛抓住的左手,崇盛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內力襲來,這老乞丐果然不簡單。
“老丈,你約我在至尊賭坊見面,現在該還我錢了。”崇盛運足內力死死的扣住老乞丐的手腕微笑著說道。
“你這人真奇怪,我根本不認識你。”老乞丐紅著臉瞪了崇盛一眼。
“閣下不認得在下,在下卻認得閣下,妙手空空。”崇盛還是笑著。
“妙手空空?你說我偷你東西了?偷你什麽了?”老乞丐生氣的問道。
“兩萬兩銀票!”
“你有什麽證據?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是第一次見到你吧,你可不要信口雌黃,含血噴人。”
“閣下易容術極為高超,在下佩服,可是閣下這雙手我卻認得。閣下左手內腕處有兩條異常突起的筋,閣下也許忘了是我把閣下從河裡撈上來的。”
“你這人倒也不傻,不過就算偷你又怎地?你又沒有證據。”老乞丐嬉皮笑臉的說道。
“把錢交出來!”枯榮一把揪住了老乞丐的衣領,老乞丐順勢一滑,用極為詭異的身法脫衣而出,再看時已在數步之外的樓梯口:“隻要我想跑,這天下沒有人能追上我,就連南華老兒也不行,你們信不?”
“我信,閣下今日已經輸了十九萬兩,如此豪闊,又何必拿兩萬兩戲弄於在下。”枯榮正要追老乞丐,崇盛攔住了他笑著說道。
“又是賊, 又能跑,又愛賭。這樣的人我知道一個。”枯榮不屑的說道。
“又使刀,又使槍,又是龍,又是鳳,這樣的人我知道兩個。我打不過你,你追不上我。”老乞丐也不示弱,點破了枯榮的身份。
“既然前輩和我兄弟是相識,那麽何不將銀票還與在下。”崇盛謙和有禮的說道。
“本來兩萬兩,我還看不上眼,拿你的銀票就是為了消遣。可是現在……“老乞丐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現在又如何?前輩。”
“現在你的錢全在那女方士手裡,你要就跟她要,我已身無分文。”老乞丐說完對著女方士笑了笑,女方士並不搭理他還是面無表情的站著。
“前輩,我並不認識這位女神仙,又怎麽能跟她要錢?”面對老乞丐的油滑崇盛也不氣惱,慢條斯理的說道。
“櫻洛仙子,你今日設局無非就是想要我懷中的這件寶貝。而我在此應局就是為了你手中那柄南華老兒的破劍。說實話我懷中的寶貝要比南華老兒的破劍值錢的多,但是我實在賭性太大,控制不住自己。我和你再賭一局,用我懷中的寶貝賭你手中那柄短劍和十九萬兩銀子,如何?”老乞丐轉而對名為櫻洛的女方士說道。
“來!”櫻洛平靜的坐回莊家的位置。
“不!不是我要跟你賭,而是這小子。”老乞丐說著指了指崇盛。
崇盛驚訝之下,定了定神:“前輩,我為何要替你賭這一局?”
“別廢話,想要回你的銀子就給我賭!”老乞丐說著將崇盛按在了櫻洛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