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精把布包緩緩拆開，裡面是一層以北周的紡織技術織就的一匹錦緞，那錦緞看不出什麽顏色，隻覺得流光溢彩，很是漂亮，當然，那裡麵包裹著的才是他要我交出去的東西。

　　“用這樣貴重的布料包裹著，想必是很寶貴的東西吧。”

　　老妖精看出了眼睛的光亮，捋著胡子笑道:“這東西，於你而言廢紙一張，於我要你交給的人來說，卻是無價之寶。”什麽叫於我而言是廢紙一張?真是！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老妖精喝了一口茶笑道:“這裡面是關於你看到的這一切壁畫的製作方法，現在許多大抵已經失傳了，當年我們文氏一族因為宇文邕的一句‘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連夜捧著那些數不盡的珍寶，舉族遠遷，而我們文氏一族的世交高家選擇留下來，把一切關於佛像壁畫的古籍整理了交由我們帶走，等到外面安靜下來再交還給他們，我剛剛聽你說，這個女皇很愛修寺廟是嗎?”

　　“是。”

　　“那我想，這是最好的時機了。”

　　他把那東西鄭重其事地放在了我的手上，“高家是著名的豪門大族，你把這個交給他，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我卻著難了，高家，豪門大族，可那畢竟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一百年什麽事情不能改變呢?萬一高家已經改變了信仰佛學的初衷，早就將百年前的祖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那個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呢?

　　“喂，老頭兒，一百年啊，一百年過去了！”

　　老妖精笑了笑，“我信高家。”

　　震撼，正是因為這個‘信’字，不論一百年時間會改變什麽，他仍然相信著，並為了百年前的約定而為之堅持，他，難道沒有想過就算高家就算沒有失了當初的初衷，卻很可能毀於戰亂啊，這一百年，朝代更迭，烽火連天，又豈是玩笑呢?

　　“這個忙，你要不要幫我?”

　　“幫。”我沒有任何猶豫，“明顯著穩賺的事情，為什麽不做?”

　　但，我幫他真的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利益嗎?恐怕不盡如是吧。我著實是被他給震撼了。

　　“還有一件事情，不要嫌老頭子話多。”

　　老妖精再度環視了這一屋子的壁畫，感慨道:“我們終究是脫離了這個時代了，在這裡很好，我希望沒有人來打攪。”

　　我循著老妖精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這屋子，桃花源，莫過如此吧，那些俗世的紛擾，他們真的是逃避了吧，我如若是他，也不願被打攪的。

　　“好。那要是高家的人問起呢?”

　　老妖精眼裡泛出柔和的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何等氣魄，何等氣度呢。

　　我起身拜了拜老妖精，“我知曉了。多謝前輩讓我看到這等藝術。”

　　老妖精笑了笑，“怎麽?不喚我‘老妖精’了?”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杓，“多有冒犯，還請前輩見諒。”他們裝神弄鬼，也只是為了不讓人打攪吧，不過我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把我還有山口君他們抓起來，明明我們走了也不會打攪到他們的，難道只是為了送東西，當時他也不能未卜先知啊。

　　“那個，前輩啊，你們為什麽要抓我和我的同伴啊?”

　　老妖精捋著胡子，半眯著眼睛，“你們吸入了迷霧，出現了幻覺，我們要是不出手，你們就失足掉到沼澤地裡了，真是那樣，你百年之後真就成了妖精了。”

　　我嘿嘿笑了，再次拜謝。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東西用破布包好，揣在胸口，“要是沒有找到高家呢?”

　　文老頭遲滯了一下，或許，在這之前，他沒有想過這個東西到不了高家。“那就拜托你暫為保管，等到你下次來百尺谷再還給我吧。”他眼裡還是不可避免地劃過了一抹失落，卻，並不後悔。

　　“一定會找到高家的，他們的後人一定與前輩一樣，還記著當初的約定，等著前輩把這古籍還給他們。”

　　“你這小子，呵，油嘴滑舌，今日便就如此了，明日我送你出谷。”說著他又起身一盞一盞地吹滅了蠟燭，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番，又舉著那油燈與我出來了。

　　“你們歷代都守候著這裡?”

　　“不錯。”

　　“那你百年之後呢?”

　　文老頭想了想，“我孫女極好。”

　　很簡單的一句我孫女極好，這是一個有著自己理想與情懷的家族， 就憑這一點，文氏就能夠將這件事情長久以往的傳承下去，我想這不是愚昧，這是信仰，日後，我希望，我的子孫，也能擁有如此這般的信仰。

　　文老頭果然也沒有騙我，我當晚在我睡的地方看到了山口君和撲棱，他們看起來生龍活虎的，除了臉上有些疑惑的神色，其他倒是沒什麽大礙。

　　而文老頭嘴裡的孫女也出現在我眼前，是個容貌清麗的女子，眉毛微微上挑，眼角眉間都是笑意，如果說有什麽詞語能夠形容她，那應該是時時刻刻喜上眉梢。大抵也只有這樣的桃源，才會生長出這樣無憂無慮張狂恣意的姑娘吧！

　　“爺爺，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傻小子?”

　　文老頭看著突然跳出來的孫女，隻冷著臉呵斥著，“姑娘家家，在外面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那姑娘倒也沒被她爺爺那張臉唬住，倒是據理力爭道:“哪裡拋頭露面?我在自家瞧自家的客人，這是盡地主之誼，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這可是爺爺你教我的！”

　　看來這姑娘平時沒有少和她爺爺對著乾啊。

　　我憋著笑意，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文老頭的肩膀。

　　文老頭白了我一眼，那眼神赤果果的威脅。

　　我求助地看向那姑娘，那姑娘倒是很大方對我道:“我是文歸鴻。”歸鴻?像男人的名字。豪氣得很！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出自嵇康的詩句，這個文老頭，有點意思。

　　文老頭聞言，又得意地捋了捋他的胡須。

　　“不錯吧?”文老頭挑挑眉。

　　“無與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