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在孟津渡停留了三天,福王李忻便也在這裡陪了三天。神策軍也從第一天匆匆抵達的一千余人,增加到了整整三千人,如果再加上停泊在黃河之中的水軍,這個數目還要繼續上升。
李澤不走,是因為他執意要將為他戰死的部屬安葬。而安葬的地點,他就選擇在了這些人倒下的地方,孟津渡官驛。
福王李忻一聲令下,第二天便搜集來了數十具棺材,已經成為廢墟的官驛主樓位置被清理乾淨之後,挖出了一個巨大的坑。在李澤的注視之下,一具具的棺材被安置了進去。巨大的墳瑩僅僅用了一天的功夫,便在原本的官驛的位置之上聳立了出來。
一面石碑之上刻上了這些戰死英靈的姓名,另一塊石碑之上銘刻著他們英勇作戰,斃敵數百,勇挫敵人陰謀的事跡。
香案之上,三牲供品齊具,巨大的香爐之中青煙嫋嫋上升。
李澤手執三柱清香,大步向前,舉手過額,深揖到地。一連三揖,這才雙手將香插進了香爐之中,目視刻著戰死士兵姓名的石碑,郎聲道:“你們放心去吧!你們父母妻兒,我自為你們一力養之。你們沒有殺盡的敵人,以後我也會為你們一一將他們斬盡殺絕,以他們的頭顱,來祭奠你們的英靈。”
李澤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低沉,表情平靜,但正是因為這份平靜,反而讓後面的李忻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平靜不代表著沒有怒火,相反,只怕此時李澤的怒火已經抵達了最高點,物極必反,到了最高點,碰到了天花板,人反而會冷靜下來。
李忻毫不懷疑此時李澤說這話的決心。
雖然他與李澤已經達成了共識,這件事情的真相,將在短時間內,不會被揭開,但這也僅僅限於當下而已罷了。
李澤今日在靈前的誓言,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公開發下的,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會傳遍天下,傳到那些有心人的耳朵裡。
恐怕李澤也正是這個意思吧。
仇既然已經結下了,他並不介意向著他的敵人發出自己憤怒的聲音。
成德人發的誓可真不能當成兒戲。曹信在深州城上發下誓言,振武滅亡之後,王灃便被夷了三族。
李澤再舉手一揖,然後轉身,大步走了回來。
在他身後,帶著紗幕的王夫人,在夏荷與柳如煙的攙扶之下走上前去,也上了三柱清香。然後是柳老爺夫婦,接著便是李澤麾下一眾將領。等到所有的人完成了祭奠,巨大的香爐裡,已經再無一絲兒的空隙。
李澤舉起手來,他身後的親衛們,齊唰唰地單腿跪倒在地,嗆啷一聲,橫刀出鞘,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兄弟們,一路走好!”李澤大聲道。
“一路走好!”所有將領親衛義從們齊聲大吼,人數雖不多,但聲音卻是異常的整齊,洪亮。
李忻默默地看著李澤所做的一切,現在他明白,為什麽李澤的部下如此英勇擅戰了,為什麽他能借著一州之力,便將橫海打得潰不成軍,最終成為他的囊中之物了。回頭看看自己麾下的神策軍,此時也是一個個面有異色,顯然,他們也被這一幕給打動了。
“當真是愛兵如子!”李忻在心裡道。
其實所謂的愛兵如子,李忻的想法與李澤的想法做完是完全不一樣的。李澤決不會為了達到愛兵如子的名頭便去刻意地做某些事情,比方說有些人與普通士兵同吃同住,李澤不會乾。至於還有些天下名將,竟然去為普通士兵親口吸化膿的傷口,李澤想想都惡心,更不會去幹。他得到士兵們的擁戴,完全不靠這些。
他為士兵們裝備最好的武器,配屬最好的後勤,給士兵們發放優厚的薪餉,為他們的家人給予優厚的待遇,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他努力地將醫師配備到每一支戰鬥部隊,每一個曲,每一個哨,雖然現在因為人手嚴重不足而推進緩悍,但士兵們卻能看到他的努力。戰鬥時士兵看到有醫師就在他們的身後,他們更能勇敢地投入戰鬥中去。死了,他們能得到身後哀榮,他們的家人將得到優厚的撫恤,殘了,他們會得到地方上特別的照顧,還會有一份能拿到死的傷殘補助,不至於讓他們在英勇戰鬥之後,又因為衣食無著而窮困潦倒。
用李澤的話說,不能讓他的戰士既流血,又流淚。
這才是李澤深得士兵們擁戴的原因。
而在做完了這些,該享用的特權,李澤一樣也不會拉下。他吃的住的用的,比起普通士兵們不知好了多少倍,有些甚至是他們無法想象的。
用一句俗氣的話來說,那就是貧困限制了他們的想像。
但李澤卻沒有半點心理愧疚之感。
而他們的士兵們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大人物有肉吃,他們覺得自己能喝上一口肉湯,這就很滿足了。
過去是這樣,未來自然也是這樣。在上一輩子,李澤就是這樣一個從最底線的人,一步一步地奮鬥上來的。
階層的差異所帶來的權利的差異,是鼓勵底層永不滿足,永遠保持向上之心的內因所在。
你想要得到更好的待遇,那麽便努力吧,當你每上升一個層次,你就會得到與身份相匹配的待遇。
李澤不認為這有什麽錯。
相反,這才是事實的真相所在。
福王李忻,自然是不了解這些最深層次的原因的。
他只看到了李澤如此巨大的成就,士兵為之奮鬥,百姓對其死心塌地。這也是王鐸在武邑等地親自考察回來之後得出的結論。
午後時分,李澤離開了孟津渡官驛,隻余下了那座巨大的墳瑩矗立在原址之上,提醒著所有人,這裡,曾經發生過一起慘烈之極的戰鬥。
孟津渡口,李澤第一次見到了唐朝時代的真正的戰艦。
這是隸屬於洛陽防禦使的水師戰艦。
大唐的水軍,在那個時代,幾乎可以稱之為獨步全球的。在李澤的上一世,我們的族人終於明白了沒有強大的水師,便不會有強大國家,但落後了多年的功課,想要在短時間內補回來重新成為一個優等生,那付出的代價是無比巨大的。但在有唐一代,造船的工藝仍然是第一流的。
唐朝用於商貿的商船,經常就有三層樓的陣仗,二十丈搭乘數百人的大船,放在唐朝船舶裡,都只能算常見規模。甚至還經常許多艘船連接起來組成“連舫”,在亞非海面上浩浩蕩蕩招搖,走哪都無比拉風。
而與商船比起來,大唐的戰艦更是武裝到了牙齒,唐朝海軍的戰船式樣,與漢唐時代一脈相承,也有漢唐時期諸如艨艟,鬥艦,樓船等軍艦類型。但也有幾樣自己獨家的大殺器,首先就是拍艦,即在水戰裡驅動巨石打擊敵船的戰艦。雖然這種凶悍裝備,東晉時就已經出現,但直到唐朝年間,技術才真正成熟,有了設計科學的巨型絞盤,呼嘯揮出巨型石頭,好比水戰裡的重拳,遇到敵人便是毫不講道理的一頓暴捶,能與它們相匹敵的同乎沒有。而除了這個拍艦之外,唐朝更是發展出了車船,這種以踏板驅動來前行的新式戰船,速度奇快,常被用來作為戰場之上的突擊手,當車船與拍艦技術結合起來,其戰鬥力就更加恐怖了。
大唐將日本打的滿地找牙的白江之戰上,人數絕對劣勢的大唐海軍,就是憑著這獨家的戰艦優勢,將五萬多日軍打到海裡喂魚。而當時唐軍依仗的除了這些先進的船舶之外,還有另一樣海戰大殺器,海鶻。這種海上戰艦已經有了龍骨的雛形,體形巨大,堪稱海上巨獸,只是隨著大唐朝廷的衰落,這些先進的工藝,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李澤甚至不知道,現在的大唐還有沒有成建制的海上武裝艦隊。
大唐的海外貿易空前發達,便是緣於先進的造船工藝和強大的海軍,原本算是荒僻的南蠻煙障之地的廣州,泉港,也正是因為海外貿易而繁榮起來。
時至唐末,經濟重心其實已經正在向著南方轉移,而這些港口雲集之地,更是無比繁華,這些地方,也正是李澤最為垂涎的地方。
這個時候的大唐人,大概還沒有什麽海權的意識。大家的關注點都還在陸地之上,但李澤卻很清楚這一點的重要性。最早的時候,他孜孜不倦地想要拿下橫海,也是看上了橫海治下的臨海之地。
李忻陪著李澤一家人登上的,正是這支水師隊伍裡最大的一艘車船,對於這些北方人來說,船雖然很常見,但這樣的戰艦卻都是第一次看到,無不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一個個都瞪大眼睛看著這稀奇的玩意兒。
看不到人劃槳,戰船卻在黃河之上平穩地航行,李澤也是仔細地打量著腳下的這艘戰船。心裡卻在盤算著,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擁有一支真正的水師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