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通拄著拐中,咣咣地走上了城牆,走到了劉信達的身邊。從側面看著他,他從十五歲開始就跟著劉信達,整整二十年了,今天似乎才突然發現,將軍是真的老了。怎麽以前就沒有發現這一點呢?
或者是以前的劉信達總是自信的,總是鬥志昂揚的,即便同樣的容顏,但精氣神兒完全不一樣的時候,展現出來之後,給人的感覺也是完全不同的。
將軍,似乎完全氣餒了。
而自己,又還有幾分戰意呢?
“三通,傷還沒有好呢,上城牆來幹什麽?”劉信達轉身,看著自己的這員愛將,從給自己牽馬養馬的馬僮,到成為自己的親兵,再到如今統領軍隊的大將,劉三通始終是自己最為信任的人。
“傷沒啥大不了的。就是不拄拐,也能走的。”劉三通道。
“不要逞強,軍醫說了,要是不將養好,再受力過多的話,你可就要瘸了。”劉信達愛惜地看了一眼對方,道。
“瘸了怕什麽,不是還可以騎馬嗎?我的馬術不錯的。”劉三通嘿嘿一笑:“能從李德的遊騎兵的圍剿之下逃出來,我可以吹一輩子的。”
“能不瘸,還是不瘸的好!”劉信達伸手彈了劉三通一記暴栗。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笑了起來,但笑容在兩人的臉上卻都是一閃而逝。
“將軍,情形不太樂觀啊!”劉三通道。
劉信達歎了一口氣:“哪裡是不太樂觀啊,是結局早已經注定。我派去青州求援的人,到現在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青州到底發生了什麽?”
“雨已經停了。”劉三通抬頭看著天空。
“是啊,雨已經停了。”劉信達道:“整整半個月啊,老天爺已經夠厚待我們了。”
“雨雖然已經停了,但唐軍的糧草肯定還是短缺的,我們還有時間。”劉三通道:“這半個月,我們已經把臨淄的城牆加高加固,利用這場雨,我們還擴展了護城河,這一仗,還是有的打的。”
“軍心不再啊!”劉信達道:“半個月了,青州那邊沒有一支援軍過來,即便原來還有一些士氣,到了現在,也早就磨沒了,這半個月,我督促著大家乾活,把每個人都累得躺下就能睡著,就是不想大家想太多了,可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將軍估計,唐軍還需要多少時間過來?”劉三通問道。
“不會超過五天的。”劉信達道:“現在這個天氣,雨一停,太陽一出來,最多兩天,地上就幹了,而唐軍的後勤保障隊伍是很強大的,秦詔甚至敢在糧草還沒有完全就位的情況下,就向我們發起猛攻。”
劉三通點了點頭。
“我最擔心的是青州出了什麽問題。”劉信達回首看著青州方向,憂慮地道:“這場大戰之前,李澤調來了兩支騎兵隊伍,李德的遊騎兵以及右驍衛陳長平所部,這是很古怪的。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天一晴,道路一好,這兩支騎兵就會繞過我們,撲向平盧內地,斷我後路,到了那時候,我們會輸得更快。”
“將軍,我聽說,候帥早就想跑了?”猶豫了片刻,劉三通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劉信達看了對方一眼,苦笑了一下,卻是沒有說話。
劉三通頓時便明白了。
“劉將軍,劉將軍,青州來了信使!”城下,一名郎將仰頭大喊道。
劉信達與劉三通看了一眼,眼中都是閃過一絲喜色,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只是來了消息就好。
“孫二爺!”看到來人,劉信達吃了一驚,臉上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以孫玉林的身份地位,怎麽可能作為一個信使來到臨淄,現在的臨淄可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
“劉將軍。”孫玉林抱拳一揖,“能不能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劉信達點了點頭,“三通,你是認識的。”
“三通將軍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孫玉林微笑著道。
三人徑直進了內屋,孫玉林也不廢話,徑直從懷裡掏出了二封信,拿出其中的一封,遞給了劉信達:“這是我大哥給劉將軍的信。”
劉信達接過了這封信,眼睛卻看著對方手裡另一封信。
孫玉林笑道:“大哥說了,您先看了這封信,如果將軍沒有意見,願意加入的話,那麽便可以看第二封信,否則,第二封信,便沒有看的必要了。”
“孫公還是這麽神神叼叼的!”劉信達一笑,哧啦一聲撕開了手裡的信,一目十行的瀏覽了一遍,臉色卻是驟變,抬眼看了一眼孫玉林,又重新將目光落在信紙之上,一字一句的仔細地看了起來。
劉三通瞪著眼睛,在兩人的身上轉來轉去,一隻手拄著拐,另一隻手卻是握在刀柄之上。
好半晌,劉信達仰頭向後一靠,閉上了眼睛,卻是將手中的信遞給了劉三通。
劉三通看完了信件,更是目瞪口呆,手中的拐仗,啪噠一聲掉在了地上。
原來如此。
難怪青州沒有一兵一卒過來。
難怪他們派出去的信使沒有一個回來。
難怪青州距離臨淄並不遠,卻沒有絲毫的消息傳過來。
“三通,你怎麽說?”劉信達道。
劉三通咬牙切齒地看著對面的孫玉林,怒道:“我就想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們的軍隊怎麽才能擺脫唐軍的糾纏?擺脫不了唐軍的糾纏,我們又怎麽可以撤得下去?”
孫玉林呵呵一笑道:“三通將軍,我大兄的意思很清楚,我們看重的是劉信達將軍本人,至於臨淄的軍隊,並不重要。到時候只要劉將軍脫身而出,自然會有一支新的軍隊,交給劉將軍指揮。”
“我明白孫公的意思了,他是要我們在臨淄在拚死抵擋,消耗對手,為三殿下再爭取更多的時間,就算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無所謂是吧?”劉信達道。
“是,劉將軍每多爭取一天,我們就能多轉移一分實力,而將來劉將軍能夠指揮的軍隊就更強大一分。劉將軍,有舍才有得嘛,不舍了以前,哪能得到將來?”
“所以就要我拋棄這些跟我同甘共苦的弟兄?”劉信達反問道。
孫玉林笑而不語。
“我大兄還說了,不管劉將軍答應與否,我們都會保護好劉將軍的家眷的,只要有我們孫家在一日,劉氏一族,便會榮耀一日。這一點,孫氏拿祖宗先人的名譽起誓。”孫玉林正色道。
劉信達伸手到了孫玉林跟前:“第二封信給我!”
“將軍這是答應了嗎?”孫玉林喜形與色,將第二封信遞給了劉信達。
信握在劉信達手中,他卻沒有打開,而是有些疲憊地對孫玉林說:“你回去跟孫公講,我需要好好地考慮一下,回頭,我會給他回信的。”
孫玉林有些愕然,但信已經到了劉信達手中,他總不能去奪回來。
“孫二爺,你先走吧,現在臨淄是險地,不定什麽時候唐軍就打了過來。唐軍騎兵眾多,要是讓他們繞過臨淄,包圍了過來,你想走都走不成了。”劉信達道。
孫玉林聽了不由得一哆嗦,站了起來道:“那劉將軍,我先走了,不管是我大兄,還是三殿下,對將軍都是充滿誠意的。”
“我知道,否則你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劉信達揮了揮手:“三通,替我送孫二爺。”
劉三通撿起了拐,拄在肋下,看著孫玉林。
孫玉林衝著劉信達拱了拱手,轉身匆匆地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劉三通回到了房內。
“將軍,他們這是故意賣好呢,想讓我們在臨淄拚死戰鬥,替他們賣命,爭取時間,好讓他們跑得更從容一些。這是用我們兄弟的血,來達到他們的目的。”劉三通有些憤怒地道。
“的確是如此,但這個三殿下朱友貞,對我,倒還真是另眼相看的,這一點,孫玉林倒是沒有說假話。”劉信達點頭道。
劉三通沉默了片刻,道:“將軍,您覺得這事能行?”
“不管行不行, 臨淄總是守不住的。”劉信達道:“但我也不想將我們最後一點精銳砸在這裡,你說說,要是我們當真是孤身一人去了三殿下那裡,就算能有一支軍隊指揮,又有何地位可言?”
劉三通眨巴著眼睛道:“您想帶軍隊一齊走?這事兒,只怕難得很。”
“隻帶我們的嫡屬兵馬走。”劉信達霍然抬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軍隊就不要了,帶著要沒啥用。”
看著劉信達,劉三通突然明白了過來:“將軍,您帶人走,我留下穩定軍心,對外就宣稱您帶領軍馬去襲擊唐軍,有個一兩天時間,足夠您走遠了,我再在這裡頂上個一兩天,您就安全了。”
劉信達點了點頭:“如果我估計不錯,五天之後,唐軍就會再次逼近,到時候我率軍出城,你留守,打上一兩天之後,你就投降!”
“投降?”劉三通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我不投降!”
“我讓你投降,先保全一條命再說。以你的身份,唐軍不會殺了你,但要是你率軍突圍,有遊騎兵在,只怕你難逃一死。等以後有機會脫身了,你再來找我。到時候,咱們再一齊乾一番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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