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火羅無疑是當世一大梟雄,一位權臣。
但所有權臣面臨的最終結局,無外乎是兩種。一種是自己徹底上位,另一種便是在他逐漸老去,失去權力之後,身敗名裂,慘遭報復。
吐火羅當然也走不出這個歷史循環,所以,他現在要在暮年時期,努把力再上一層樓。他與李澤不同,唐朝皇帝是被李澤從長安偷出來的,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投奔李澤,自身力量極其薄弱,根本無法對李澤形成什麽有效的威脅。哪怕便是薛平這樣的死忠分子,也充分意識到只有依靠李澤才有可能達成目標,薛平所做的一切,就是勉力抑製李澤謀朝篡位而已,至於讓李澤當一位權臣,是這些人士的最終目標。
縱然是飲鳩止渴,也是無奈之舉。
但吐火羅卻是在吐普讚普的陰影之下,一步一步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多年以來,利用高超的政治手腕以及赫赫戰功,建立起了說一不二的權臣地位,但在吐蕃國內,讚普的地位依然崇高,他仍然有著極多的跟隨者,而這些人,有相當多的也可以稱之為實力派。
在走往權臣的道路之上,吐火羅自然是不憚於殺人,不憚於結仇的,而很多事情,並不能做到斬草除根,許許多多的妥協就在盤根錯節的關系之中形成,在吐火羅勢大的時候,這些人自然是偃旗息鼓,腆著臉匍匐在吐火羅的腳下,但當吐火羅老去的時候,這些人的心眼兒子自然也就活泛起來了。
其實所有人都明白,現在的吐火羅,必然要走上那一步的,否則一旦他死去,被他壓製多年的讚普以及反對派們,肯定是要反攻倒算的。
一個人再強大,終也抵不過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
吐火羅需要一場對外戰爭的大勝來為他的更進一步奠定堅實的基礎,需要一場戰爭來清洗異己。
這是他不得不走的道路。
不得不說,他的運氣很好。
而他的眼睛更毒。
他敏銳地抓住了河東韓琦與鎮州李澤之間那微妙的關系。
這讓他對於這場戰爭的勝利,更加充滿了信心。
佔了安綏,便有了一個抓手,然後擊潰河東,將勢力延伸出去直指李澤統治區域的核心。他為吐蕃豎立了一個大敵,但同時,又為吐蕃佔得了先手。接下來的若乾年裡,吐蕃必然要面對與李澤的綿延不絕的戰爭,只要對外戰爭還在延續,吐蕃就離不開他。
如果運氣好,他能連續獲得勝利,當真佔領了大唐的北方,那毫無疑問地,他吐火羅將成為吐蕃最偉大的那個人,因為即便是在吐蕃最為強盛的那些年裡,也沒有達到這個高度。如果他做到了,那個位子除了他能做,現在這個年輕的讚普還能坐得住嗎?到時候有的人幫著自己把那位年輕的讚普掀下來。即便是布達拉宮裡的活佛,恐怕也會為自己吟上讚美的詩名吧?
對於吐火羅來說,現在無疑是最好的時代。
努努力,再活上三五年,指不定就能完成這一目標了。
但對於拉扎來說,吐火羅此舉,無疑是壓上了吐蕃的國運。勝利了,吐火羅會贏得一切,吐蕃也會贏得一切,但如果失敗了?拉扎不敢想。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命題。
一旦失敗,吐火羅為了穩固統治,必然不會再像以前統治吐蕃那般溫柔,暴力的殺戮是必然的,在失敗的局面之下,唯有用殘酷的暴力來鎮壓反對派才是吐火羅唯一的出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吐蕃必然會暴發內戰的。
到了那個時候,現在還算美好,穩定的局面就全都毀了。
似乎大論吐火羅壓根兒就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問題。
但拉扎卻無可選擇,因為他是吐火羅的堅定支持者,一直以來的公認的心腹嫡系,親密盟友,吐火羅如果失敗,那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吐蕃對待政鬥之中的失敗者,可向來沒有溫柔這個詞匯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除了努力地去完成吐火羅的戰略構想之外,別沒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兩人談話的第二天,吐火羅帶著一部兵馬向夏州進發,而拉扎則率領著真正的精銳之師,向著銀州前進。
吐火羅留在夏州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拉扎則去完成致命一擊。
而與此同時,大唐右武衛的騎兵部隊,則正在風雪之中艱難地向著目標前進。
數匹馬圍成了一個小圈子,李德與柳小蟬坐在馬鞍子上,看著柳小蟬原本光滑的臉龐變得粗糙無比,李德就心疼不已。
從懷裡掏出一個帶著體溫的烙餅,用力撕下一小截遞給了柳小蟬,道:“讓你別來讓你別來,你偏要來,受不了了吧?打仗本來就是男人的事情......”
接下來的話被柳小蟬惡狠狠的一眼給瞪得吞了回去,有些尷尬地笑了幾聲。
“這話,你有本事跟我們小姐說去,要不,等回去了我碰到了李泌大姐,跟她說說看。”柳小蟬冷聲道。
李德背心裡頓時覺得涼嗖嗖的,夫人嘛,大人有大量,估計不會與自己計較,但李泌這個瘋婆子實是在惹不起啊惹不起,大概率聽到這話之後,便會來揍自己一頓。自己可打不過他。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他連聲道。
“我可不是那些只能呆在家裡的小腳婆娘!”柳小蟬直楞楞地看著李德道:“小姐能在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小蟬也要學上一學。”
李德聳聳肩,乾脆閉嘴不說了,自己這個老婆跟著夫人從長安一路打回武邑,一身功夫可不比自己差。到軍中不久,便已經讓自己的麾下佩服不已,即便是這一次張嘉調到自己身邊的幾千胡騎,在同行了十幾天之後,也將先前的輕視之心收了起來,原因無他,那些天柳小蟬公然挑戰了幾個冷眼冷語的契丹將領,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之後,所有人自然就都閉嘴了。
軍中,向來崇拜強者。
不管這個強者是男還是女。
拳頭大的說了算。
這一行八千騎,從裝備上來說,絕對是凌駕於這世上絕大部分軍隊的,為了西北戰略,李澤對於張嘉的右武衛是大力扶持的,而從戰鬥力上來說,這支騎兵,也絕對可以排進前列。李德的三千遊騎兵跟著他轉戰四方,先是在德州打,然後再一路上景州,去瀛州,下莫州,就沒有消停過。而這幾千胡騎,則是張嘉壓箱底的本錢,在他最為倒霉的時候,就是靠著這幾千胡騎撐著門面才有了今日的光鮮。
光是為了這一戰,張嘉將自己壓廂底的本錢全都拿了出來交給李德,就讓李澤對他更加的高看一眼。這是張嘉進一步地向李澤表明自己的臣服之心,表明自己誓死追隨李澤的最直觀的行動表示。
但他們的運氣卻著實不好。
進入大漠之後,便遇到了難得一見的白毛子風,每天行進五十裡已是極限,有時候甚至不得不停下來,覓地躲避大自然的威力。
裝備才好,在大自然的面前,仍然是蒼白無力的。
“還有兩天,我們就能抵達目的地了。”李德小意地照顧了妻子一會兒之後,站起身來走到外圍,那裡,幾名將領正有些憂愁地看著這白茫茫的天氣。“老天爺是公平的,對我們無情,對敵人也不會有義。我喜歡這樣的環境,因為越惡劣的環境,越能體現出我們的優勢,因為我們有無比堅強的意志和必勝的信心。”
將領們被李德鏗鏘有力的聲音給感染,臉上也都是露出了笑容,是啊,這樣的天氣,自家不好過,敵人就好過了?
雖然自己在爬冰臥雪,敵人現在多半躺在溫暖的帳蓬裡烤著火,但只要突襲一成功,自己這一方反而要因為這些磨難而佔據絕大的優勢。
沒有人會想到在這樣的天氣裡,會有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從他們的一側摸過來的。
“乾糧還夠嗎?”李德問道。
“自從天氣變壞之後,便遵照中郎將的吩咐節約糧食,雖然每頓都吃不飽,但卻還可以撐上兩三天。”軍司馬笑道。
李德對於這樣的事情是司空見慣了的,在當遊騎兵的那些年裡,他經常性的遇到上頓不接下頓的事情,不留點後手,萬一有個突發情況,就坐蠟了。
“那就足夠了。最多兩天,戰鬥便可以打響,西受降城裡,有我們需要的東西,到時候大家再飽餐一頓。”
“啥也沒有敵人的血肉更好吃。”軍司馬從自己的帽子上掰下一根冰棱子,放在嘴裡吮吸著。“我們的大刀,已經饑渴難奈了,是不是呀,兄弟們?”
“我們的大刀,已經饑渴難奈!”包括幾員契丹將領在內,都是放聲大笑起來,他們的大笑聲,也感染了周遭的士兵,雖然不知道將軍們笑什麽,卻也跟著傻樂起來。
“出發!”將半個餅子重新揣進懷裡,李德給戰馬套上了馬鞍,翻身上馬,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