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雨終於停了。尋了一塊高地,李德跳下馬來,有些心疼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戰馬,戰馬身上濺滿了泥點子,跟隨他多年的戰馬也親熱地轉頭用自己的大頭拱著李德。其實李德自己現在也不怎地,下半身已經看不出衣甲本來的顏色了。
在這樣的道路之上行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烏河泛濫,越向北走,情況便愈是嚴重,現在已經壓根兒就看不到路了。
“毀了,全毀了!”李德有些痛心疾首,“一年的收成啊,全都完蛋了。”
唐軍自攻破黃河防線之後,一路行軍極束,而劉信達退兵也是極快,轉眼之間便跑到了臨淄,李德早先經過這些地方的時候,還能看到成片的莊稼,現在再走一遍回頭路,除了黃色的泥漿之外,再也看不到別的了。
“將軍,先吃點東西吧!”親兵遞過來一個硬饃和一壺清水。
用力地咬了一口饃,含在嘴裡讓其稍微酥軟了一些,這才咀嚼著吞了下去,然後灌一口清水。這樣的日子,李德包括他的部下,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對於別的部隊來說,或者是一種折磨,但對於李德和他的遊騎兵們,則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比這更慘的日子他們都不知過過多少。在北邊,爬冰臥雪,有時候常常便是十好幾天看不到一個人影,最慘的時候,斷數多日,全靠刨草根,捉蟲子,掏田鼠,挖蚯蚓活下來。
當然,這樣的日子隨著李澤一天天的強大起來之後,慢慢地便成了彌足珍貴的記憶以及經驗。在後來,雖然後勤無虞,再也勿震過這樣的日子,但李德,仍然將此作為士兵訓練的一個重要科目。特別是新補充進來的那些遊騎兵,生存訓練更是必不可少的。
李德將這作為遊騎兵必備的一種技能,要求每一個士兵必須掌握。
畢竟遊騎兵不像其它部隊,他們經常會擔任一些遠離本土,遠離大本營的特殊的作戰任務,沒有後勤補給是家常便飯。
一千遊騎兵們怡然自得的在這一塊高地上進食,然後便開始替自己的戰馬摳著身上的泥塊。今天一天行軍了大概七十八裡路,天眼見著便要黑了,放眼望去,只怕也就現在這塊地方適合宿營了。
他們自然是沒有帶帳蓬啥的,除了必備的武器和乾糧,遊騎兵們根本就不會帶這些他們認為是累贅的東西,有這力氣和地方裝帳蓬,還不如多帶一點武器和乾糧呢。
他們的鬥蓬是特製的,最大的特點便是防雨,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把鬥蓬往身上一裹,往地上一倒,便能呼呼大睡。
馬鞍子卸下來了,戰馬大概也知道今兒就這樣了,輕松地揚蹄抬頭,嘶鳴不已。
李德也準備今天就在這裡歇著了。
剛剛吃完手裡的饃,他便看見自己派出去的斥候,正從遠處歸來。
“李將軍,發現了這個!”一名斥候從馬上提溜下一袋東西,放在了李德的面前。
“軍糧!”看著袋子上隱約露出來的幾個字,李德臉色微變,伸手用力地刮了幾下,將袋子上面的泥土完全弄乾淨,上面的字跡便清楚地顯露了出來。
是從棣州運過來的軍糧。
“在哪發現的?”他抬頭問道。
“距此十裡的一條溪溝邊上,被樹枝給掛住了。”斥候回稟道。
李德臉色微變,“有些糟糕,只怕是我們的運糧隊遭遇到了洪水,沒有發現別的嗎?”
“我們在附近找了良久,糧袋子只看到了這麽一個,還有一些破損的車輛,死掉的牲畜。死人,也看到了幾個。”斥候道。
李德稍微將心放下了一點點:“看來只是損失了一部分,你們幾個休息,換一批人,出去,再打探。”
“遵命!”
看著新一批斥候再次打馬遠去,李德沉思了良久,終於還是下達了全軍再次啟程的命令,運糧隊遭遇到了洪水是肯定的了,既然在左近發現了糧袋子,那他們距離這裡一定不會太遠,早一點找到他們才是最好的。
對於這樣的連夜行軍,遊騎兵是絲毫不陌生的,一聲令下之後,士兵們立即開始重新裝上刀鞍子,翻身上馬,跟隨著李德緩緩而行。
夜色降臨,遊騎兵們尋了一些枯枝茅草捆成一扎,做成了火把,點亮了大張旗鼓的行軍,這些地方,現在都應當算是唐軍的後方了,大規模的成建制的敵人早就不存在了,當然小股的敵人肯定是有的,不過這些人看到他們這樣規模的騎兵之後,只怕早就跑得影蹤不見了。
二更時分,探路的斥候急急地趕了回來。
“將軍,前面發現有成規模的兵馬運動的痕跡。”
“是我們的運糧隊嗎?”李德一喜,急問道。
“應當不是。”斥候搖頭道:“根據留下的痕跡顯示,應當是一支步騎混和的軍隊,如果是我們的運糧隊,應當有車轍。而且我們向前追尋了一段之後發現了一些痕跡較淺的腳印,那些印痕上的鞋底花紋顯示,這應當是一支平盧軍隊。”
“估計有多少人?”
“不低於一個營的規模。”
李德的瞳孔微微收縮,低聲道:“滅火!”
頃刻之間,無數的火把便被齊唰唰地摁進了泥漿裡,整支軍隊一下子全都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找出這支平盧軍隊的去向,他們肯定在發現我們殘存的運糧隊而去襲擊他們了。”
“是!”人數更多的斥候,領命而去,李德帶領其它的遊騎兵,默然地跟在後面緩緩前行。
些時的李德心裡有些沉重,運糧隊雖然也有押運部隊,但只會是一支小部隊,而在遭遇了這場洪水之後,他們還有多少戰鬥力都很難說。如果再遭到這支敵人的猝然襲擊,只怕很難幸免。
他只希望這支敵軍盡快的被自己發現,追上。他可不想最後成為替戰友收屍的那個人。
牛家村外。
劉三通騎在戰馬之上,看著遠處火光閃耀的小村子。探子已經派出去了,現在看起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片刻之後,斥候匆匆歸來。
“大概有多少人?”劉三通問道。
“將軍,對方布置了不少的崗哨,無法深入,但從外面觀看,七八間房屋,每間裡都有人,外面停著數十輛騾馬車,看這規模,大概在數百人之間,但觀察他們的明崗暗哨,卻多是以青壯為主,護衛兵力應當不多,而且應當集中在其中一間作為了臨時倉房的所在。”火把照耀之下,斥候將牛家村的大致情況畫了出來,那間被他懷疑為臨時倉房的地方,重點作出了標記。
“準備進攻!”劉三通直起身子,簡單地作了一個布署,這樣的一場襲擊,並不需要他花費太多的精力。
“將軍,牛家村周圍地勢凹陷,泥漿極多,坡地土質松軟,又被雨水長時間地浸泡,並不適合騎兵衝擊,只能以步卒展開進攻。”斥候建議道。
“騎兵留守,付成,你帶八百步卒上去,給我拿下牛家村,人我不要,糧,一粒也不能少!”劉三通吩咐道。
“遵命!”付成緊了緊甲衣的束絛,點齊了人馬,在斥候的帶領之下,摸黑向著牛家村方向而去。
他們這一支人馬一千有余,步卒八百,騎兵兩百余。一次性進攻,就將步卒全部投入,並沒有小看眼前的這支唐軍的後勤輜重隊伍。
任曉年坐在屋脊之上,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遠處的情形。
一大片模糊的黑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在牛家村外,稍作停留,然後分成了兩路,一路自正面摸了進來,另一路則繞到了村後,與自己早前的預想,毫無誤差。
這是最常規的方法,依牛家村的地形條件,這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他咧開大嘴笑了起來。
老子就算只有三百人,也能崩掉你滿嘴的牙齒。
付成小心翼翼地躬著身子靠近了村子,沒有看到斥候嘴裡所說的明崗暗哨,他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斥候。
“興許是對方偷懶,躲到哪裡去睡覺了。”斥候解釋道,心裡卻也是莫名其妙,一柱香功夫前,自己來時,明明看到了有崗哨的。
騾馬就拴在了村子邊上的一些樹上,有的甚至就直接拴在車架之上,這些牲畜看到大量的人摸了過來,也只不過漠視了一眼,便又若無其事的垂下了腦袋,偶爾有兩匹仰頭叫兩聲,也顯得再尋常不過了。
前方一大堆篝火熊熊燃燒著,照亮了前進的道路,付成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集中力量先攻打那間臨時倉房,剛剛就那麽一打眼,他已經看清了幾間房子的大致布局,敵人設置的篝火將所有的通道都照得纖毫畢現。
沒有必要再隱藏了,他直起了身子,嗆的一聲拔出了刀。
“殺!”
付成舉刀的手僵在了半空。
因為這一聲殺,並不是他喊出來的。
黑暗之中,弩箭如雨,向著這支偷襲的人馬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