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朝廷自長安移自武邑之後,第一次政治上的大地震,在眾人都不曾預料的情況之下突然爆發了,一下子便讓整個天下為之瞠目結舌。
大唐工部尚書薛平去職,貶往遙遠的西域任西域觀察使。
大唐左驍衛大將軍秦詔被內衛抓捕,中郎將金世元被逮捕,與秦詔只是被軟禁在武邑的家中不同,金世元直接被投入到了大獄當中。在左驍衛剛剛擊潰平盧節鎮,立下大功的這個當口之上,軍隊的兩員主官突然被抓,著實讓所有人為之震驚。
兵部左侍郎尤勇被任命為左驍衛大將軍,在左驍衛上下將士一片惶恐之中履新上任。而空缺的兵部左侍郎一職,則被因為身體原因賦閑在家數年的王溫舒獲得。而薛平離職空缺下來的兵部尚書,被德州刺史郭奉孝收入囊中。
右驍衛柳成林所部,自莫州移師萊蕪,對泰安方向形成了強大的壓力,而尤勇則率領動蕩不安的左驍衛前往萊陽。所有人都意識到,左驍衛必然會迎來一場規模浩大的清洗。
這一場劇烈的人事變動,在外人讀來,亦是當朝宰相李澤對於權力的進一步控制和加強,不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軍隊之中。保皇一系人馬,再次遭受到了極為沉重的一擊。
等到一切安定下來,李澤回到武邑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初了。
對於大唐來說,這屬於內部的極大震蕩。但對於此刻正在泰安戰戰兢兢準備隨時迎接唐軍迅猛進攻的朱友貞來說,卻是天大的喜訊。
至少,他現在不用擔心唐軍馬上對他發起猛烈的進攻了。這對於在泰安剛剛站住腳的他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了一個大餡餅。
左驍衛移師,右驍衛接替,而且右驍衛是從遙遠的莫州方向調過來的,從情報之上顯示,現在抵達萊蕪的不過是陳長平所部以及右驍衛大將軍柳成林的中軍,而更多的軍隊,想要全部調過來,還需要不知多長時間。
從紙面上來看,似乎泰安當面的敵人更強了,右驍衛的戰鬥力一直比左驍衛要強勁,統兵大將柳成林在北方的名聲,更是遠遠超過了左驍衛大將軍秦詔,但這樣大規模的軍力調動,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就算是在莫州,因為右驍衛的調走,補防的左金吾衛薛衝所部,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完全到位的。
涉及到三個衛的大換防,沒有半年一年的功夫,是怎麽也不可能調配到位的,也就是說,朱友貞贏得了至少一年的功夫來讓他經營泰安。
得知消息的當晚,朱友貞大擺宴席,在款待剛剛從長安趕過來的大梁情報大頭目樊勝的同時,也歡慶這一重大利好消息。
不知道敬翔使用了什麽手段,總之,原本的情報大頭目朱勝被朱溫砍了,樊勝接手了大梁所有的情報工作,一躍而成為大梁內部舉足輕重的人物。
雖然職位品級看起來不高,但手中的實權,卻足以讓任何一個大梁官員們對其退避三舍。
“究竟是什麽原因?”酒過三巡,朱友貞熏然地看著樊勝,問道。
樊勝放下了酒杯,他正是因為此事趕到泰安的。
“殿下,究竟是什麽原因,我們還不清楚。一直以來,我們對唐軍內部的滲透極為艱難,因為在他們的軍隊內部,存在著一個名為義興社的組織,這個組織的排他性極強。我們好不容易發展那麽幾個,用不了多久,都會被他們拔除掉。”
樊勝搖了搖頭道:“從目前外部得來的情報分析,這一次應當是李澤鏟除異己,進一步收攏權力的舉措。”
“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朱友貞有些迷惑不解。“敵我雙方仍然處在戰時狀態,如果不是李澤來這一出,只怕左驍衛便會乘機向我泰安進攻了。我在泰安的布置還沒有完全到位,大量的移民還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如果此時來攻,會讓我極其狼狽的,很大可能會守不住泰安。”
樊勝看了一眼席間諸人,朱友貞笑道:“無妨,這些都是我絕對信得過的人。國鳳,你是個大嘴巴,給我記住羅,在這聽到的東西,出去之後,一個字兒也不要透露,要是漏出了一個字,我便要打你五十軍棍。”
正坐在下方捧杯狂飲的田國鳳聽了這話,呃地打了一個嗝兒,酒水卻是順著嘴角湧了出來,看得眾人大笑。
大笑聲中,田國鳳卻是抱了一個酒壇子,另一隻手扯了一隻燒雞,居然站了起來。
“殿下,那我還是不要聽了,您也知道我是一個大嘴巴,萬一說出去了,這軍棍我卻是受不了。”說完之後,真的屁股一轉,揚長而去。
眾人又是一陣轟笑。
“真是一個野人!”朱友貞搖頭歎息,看著田國鳳的背影,眼中的喜愛之意卻是怎麽也掩飾不住。
樊勝也在看著田國鳳,直到此人消失無蹤,才道:“此人便是泰山匪首領?當真是直率可愛。這樣的人,能成為威震一方的泰山匪首領,倒也是出奇。”
“這人武力驚人。曹彬跟他較量過,沒扛過一柱香。”朱友貞道:“不過一個好漢三個幫,此人麾下,還有兩人,其中一個,便是現在的泰安府知府徐想,這人是一個讀書人,田國鳳最是服氣此人。不過此人的確有真本事,我以他為泰安知府,短短數月之間,便將原本烏煙彰氣的泰安整治得井井有條,這段時間,大量的流民湧入,此人也安排得極是妥當。瞧,今兒酒宴,本來有他一席之地的,不過他說事情太多,沒有時間來喝酒給推了。”
樊勝微笑道:“這可就是殿下之福了,如今這世道,武將不缺,但有能力的親民官,可就難找了。不知還有一人是誰?”
“還有一人,叫陳富,有些陰沉,我不太喜歡,現在是田國鳳的副將,不過一手箭法,當真是讓人歎為觀止。”朱友貞笑道:“行了,以後這幾個人你都會見著的,現在大嘴巴已經走了,你說說這裡頭的原因吧!不然我心裡頭始終有些惴惴不安。”
樊勝點了點頭:“消息是從嶺南那邊打聽到的。薛平、韓琦、秦唐這些人都是保皇一派,在李澤勢力越來越大的時候,他們謀劃著要給皇帝尋找強有力的外援,所以挑中了嶺南向訓。籌謀雙方聯姻,以向訓之孫女為皇后。我們打探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向真已經快要到武邑了。”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李澤也是不知此事的。”
“不錯,所以李澤極為憤怒。”樊勝道:“敬相推測,這一次李澤大動乾戈,就是因為此事。”
“李澤可以不答應!”朱友貞不以為然地道。
樊勝搖了搖頭:“敬相與下官商議了良久,都認為,如果李澤悄無聲息,沒有什麽反應,則證明李澤必然會拒絕此事,但李澤反應激烈,大開殺戒,逐薛平,捕秦詔,反而證明,李澤一定會答應向嶺南向訓聯姻之事。”
“他還是在搞平衡!”朱友貞恍然,“外部反對的力量加強了,他就要把內部的一些人清理出去,免得內外勾結起來,讓他進退失矩。”
“正是這個道理。”樊勝點頭道:“敬相讓我過來,名義上是調查這一次唐軍左驍衛變動對我大梁的影響,實則上是要來跟殿下說這件事的。”
朱友貞緩緩點頭。
“嶺南向氏,如果成了後族,勢力必然大漲,向氏本來在東南一地,實力便冠絕諸人,有了這個名頭,便可以統合整個東南一帶,形成另外一股強大的勢力,一旦整合完畢,兵鋒必然向北,這與殿下接來的謀劃是相衝突的。”
“所以我們必須加快步伐與向氏爭奪南方地盤了。”朱友貞有些惱火地道。
“正是這個道理。 ”樊勝點了點頭:“我們與向氏向比,在大義之上已經輸了一分,南方那些節鎮,名義上可還都是奉唐朝皇帝為主的,一旦向氏向北,在大義,兵鋒的雙重威脅之下,他們很可能聚集在向氏的旗下,而我們,卻難以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所以殿下,你這裡要加快步伐了。敬相也會以這個理由向皇帝晉言,以便派你迅速南下。”
“大哥二哥那裡?”朱友貞道。
樊勝微微一笑:“二殿下拿下山南西道之後,將會遇上一塊硬骨頭,那就是益州,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對手出來攻擊他容易,他想拿下益州,卻是難上加難,所以形成相持局面已經不錯了。至於大殿下,在拿下山南東道之後,向前之心已經不足了,他已經自己的注意力轉向了長安。”
朱友貞微驚。
“我給了他一個錯誤的消息。”樊勝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酒,“一份被篡改的醫案,讓大殿下認為皇帝陛下有病,而且病得還不輕。試問這樣的情況之下,大殿下哪裡還願意在前方征戰呢?”
朱友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