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病倒了。
吐蕃被擊敗,肩頭的千斤重擔驟然卸去了,但心裡頭的負擔反而更重了一些。這一場戰事即將拉上帷幕,韓琦卻突然發現,李澤的力量已經強大到了不可撼動的地步,而他的力量,卻是遠遠不如從前了。
可以倚仗的河東,沒有了。
可以倚仗的左武衛,從現在開始,很顯然也要開始逐漸一步步的脫離自己的掌控了。而在棣州的秦詔所帶領的左驍衛,從一開始,就被李澤摻了大量的沙子進去。中郎將之一的李浩,更是李澤的心腹嫡系。
“存忠,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啊!”躺在床上的韓琦額頭之下覆蓋著毛巾,頹喪之極。“陛下至今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寫,跟一個活死人沒有什麽兩樣。而這一戰之後,李相的聲譽將又到達一個新的高峰,莫之奈何啊!”
嘴中徒呼奈何,心裡卻是想起高駢臨去之時的囑托,韓琦禁不住淚流滿面:“高帥啊,不是韓琦不盡心,只是韓琦實在是力不從心啊!”
看到韓琦的模樣,李存忠亦是心有戚戚焉。好半晌才咬著牙道:“節帥放心,只要李澤不撤了我左武衛大將軍的職位,左武衛,總是會站在您這一邊的。”
韓琦慘笑著搖搖頭:“左武衛的老底子,這一仗,打去了十之六七,接下來的整編,大量的武進士進入左武衛,大量的訓練過的新兵也會加入左武衛,我不擔心左武衛的戰鬥力,但存忠,那還是我們的部隊嗎?你有把握如臂使指?或者,你能在指揮作戰的時候隨意地指揮他們,但你要讓他們反對李相的時候,他們還會聽你的嗎?李相只需要掌握佔絕大部分的中低層軍官,就足夠了。”
李存忠垂頭無語。
他怎麽能不知道呢?一支軍隊最基層的骨架,就是這大量的中低層軍官,更何況,李澤還有義興社,天知道,這一次重新整編軍隊之後,左武衛之中會有多少義興社的人摻雜進來。這幾年來,不管是河東,還是左武衛,都在竭力地抵製義興社進入,但隨著這一戰的結束,這一切,也都成了泡影。
戰事已經接近尾聲,河東的消息,也終於源源不斷地匯集到了他們這裡。隨著范均,司馬范等人的低頭,整個河東,已經向李澤暢開了懷抱。
范氏,司馬氏的官員們,集體退出了河東的官場,其它的一些官員,見勢不妙,也紛紛辭職甚至掛冠而去。畢竟河東大戰,不少人失地失城,更有人不戰而逃,李澤想要收拾他們,有的是大把的借口。
這些官員的空缺,迅速地被李澤一系的官員給填補上了,很顯然,吏部的曹信,為此早就做好了準備工作,似乎這些官員,早就在等著上任一般。
再加上薛氏和司馬氏不敢再在河東興風作浪,反而要一心協助維護地方的秩序和平安,這些官員上任之後順風順水地將所有的工作接手過去,河東,已經全面展開了清理田畝,丁口,大量的土地正在被授予無地百姓。
一個全新的河東,一個他們絕對不會熟悉的河東,正在重新展現在他們的面前。
“節帥,大將軍!”門被推開,韓銳大步走了進來,看到兩人的模樣,韓銳先是一怔,接著馬上明白了這二位為什麽如此的不開心。
“什麽事情?”李存忠站了起來問道。
“薛尚書來信了。”韓銳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韓琦。
“現在薛平,恐怕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吧?”韓琦一邊拆著信封,一邊苦笑道。
“薛尚書現在人在河東,聽送信的人說,工部這一次準備向李相爭取大筆的資金投入河東,幫助河東修複道路,水利,還是準備用以工代賑的方式。”韓銳道。
李存忠點了點頭,伸手取下了韓琦額頭的毛巾,走到一邊的臉盆裡,重新打濕了擰乾,準備再替韓琦敷到額頭之上。
“好主意!”韓琦的一聲大叫,卻是讓李存忠嚇了一跳,手裡舉著的毛巾,也凝在了半空。
“節帥,什麽好主意?”李存忠訝然問道,看著臉上驟然一片潮紅的韓琦:“您可別太激動,醫師可是說了,這段時間您太過於耗心神,忌大悲大喜。”
“薛平讀書多,果然比我更有主意啊,哪像我,到了這個地步,除了長籲短歎,竟是毫無辦法可想!”韓琦有些興奮,連連地拍著床沿。
“薛尚書說了什麽?”李存忠與韓銳都有些好奇。
“薛平說,等我回去之後,便聯合你我,還有田令孜,以及秦詔等人,請陛下退位為太上皇,請太子殿下即位!”韓琦道。
“這算什麽好主意?”李存忠搖頭道:“與現在相比,又有什麽區別?太子,今年也不過十歲而已。”
“是只有十歲,但總是有了盼頭啊!”韓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年紀再小,但也是一個腦子清楚,聰穎好學的皇帝。就算再小,就算什麽主也做不了,但總是可以上朝的吧,總是可以聽政的吧?只要上面的座位之上還坐著一個人,那你,我,薛平之類的人,與李相的相持,便有了更多的空間是不是?”
“而且!”韓琦頓了頓,道:“太子殿下雖然年紀還小,但只要坐上了那個位置,我們就有理由為太子尋找一門好婚是不是?這可就是能正大光明地尋求到外援。”
韓銳一攤手道:“節帥,理兒是這個理兒,可如今形式之下,又有那個具有一定實力和地位的人,願意與皇家結親?聽怕避之唯恐不及。”
“那你可錯了!”韓琦搖頭道:“皇后的誘惑,足以讓許多有野心的人,願意來賭上一把。”
李存忠沉吟了半晌,“節帥,我就怕,我就怕太子殿下不登基還好,一旦登基,如果落個同陛下一樣的下場,反而是我們害了他了。”
“不至於!”韓琦仰頭閉目半晌,才道:“至少,現在不至於。李澤,總是還要名聲的。如果太子殿下也出了意外,那他,就算傾盡三江之水也是洗不脫嫌疑的。”
“以現在李澤之勢,就算他不要臉面了,又能如何?”李存忠道。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當初他也就不會費盡心思把陛下弄到鎮州了。”韓琦道:“他需要正統皇室這面大旗,需要皇帝陛下的名號來拉攏我們這些人,同樣的,他也需要用這個大義的名份,來打擊朱溫,來拉攏蜀地以及南方的那些勢力。如果他真連這個臉面也不要了,那他與朱溫又有什麽區別呢?他不會這樣做的。”
“總算也是一條路子。”聽到這裡,韓銳點了點頭:“總比現在一籌莫展好,太子如果登基,十六歲便可以親政,最多也就到十八歲,我們也有點盼頭。只是,我們一旦提出來,李相不會不知道我們的用意,他會同意嗎?”
“他沒有理由不同意的,除非皇帝現在能好起來。”韓琦道:“但是,他希望皇帝好起來嗎?”
毫無疑問,李澤是絕不願意皇帝好起來的。一旦現在皇帝突然好起來,那皇帝當然是要親政的,是要掌權的,而韓琦,薛平這些人,也便有了直接的效忠對象,就算仍然無法從根子上動搖到李澤的權利,但總是會給他帶來或多或少的麻煩。
國不可一日無君。而現在皇帝的模樣,使得朝廷跟無君是一模一樣的,所以當他們提出這個要求來,李澤是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反駁他們的。
正如韓琦所說的那樣,只要李澤的上面還坐著一個人,他們就更能理直氣壯一些。
“我馬上給薛平回信,讓他著手操作此事。等到我們這裡戰事完結,大軍搬師之日, 便正式提出此事。而在此之前,我們需要造出一些聲勢,讓民間先把這事議論起來。”韓琦似乎一下子來了力氣,一掀被子便坐了起來。
“節帥,這不是給李相提了個醒兒,讓他有了防備?”
“這事兒,不是防備便能解決的。”韓琦笑道:“我們是正大光明的操作此事。民間聲勢越大,則李相越難處理。即便現在的武邑,大家也都是知道鎮州還有個皇上的,李澤,只是大唐的宰相。百姓們擁護李澤,但並不反感皇帝啊,在他們看來,李澤這個宰相,也是皇帝任命的。正是皇帝聖明,才給他們帶來了如此能乾的宰相,讓他們過上了好日子呢!所以,這並不矛盾。相反,如果李澤逆勢而行,反而會讓百姓們心裡犯嘀咕呢!我想李澤絕不會願意面臨這樣的局面。”
坐到書桌邊的韓琦,突然笑道:“也許,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說這件事,讓老百姓們心裡真狠狠嘀咕,讓李相騎虎難下。最後不得不順水推舟,同意太子殿下登基,皇帝退位為太上皇。”
“這倒是一個絕妙的想法。”李存忠與韓銳連聲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