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當然是這場大宴的不折不扣的主角.
這一場大宴,與其說是成德準備發動對盧龍戰爭的一場動員大會,倒不如說是成德上下對於大公子李澈正式踏上政治舞台的一種承認和祝福.
要不然,趙州刺史李安民,翼州刺史曹信,是完全沒有必要親自跑到深州來的.
自從十幾年前那一場席卷大唐的農民大起義之後,大唐便形成了節度使制度,名義上尊奉長安朝廷實則上自行其是的政局,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節度使還有節度使下面的這些手握重權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什麽比手裡強悍的力量更為重要了.
只有槍杆子,刀把子,才是保證自己榮華富貴的最有力的東西.
所以,一個有能力的能帶領他們保衛自己榮華富貴的領導人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具體到成德,能把他們這些人凝聚在一起的,也就是李氏了.現在是李安國,以後,自然就會是李澈.
但李澈想要得到這些人的承認,自然就要表現出他與眾不同的地方,表現出他能保證這些跟從他的人的利益不會折損,這光憑血統,光憑老子的余蔭是決然不行的.所以這一場戰爭,便成了李澈證明自己能力的關鍵一戰.
這就像翼州刺史曹信,早早地發現自己的兒子實在是不堪重任之後,便早早地開始培養外甥王明仁,將曹王兩家的利益寄托在王明仁身上.如果曹信非要扶他兒子上馬也不是不行,但最終的結果,便可能是曹王兩家傾覆無日.
見識過了當年王公貴族如垃圾一般被踏落塵埃,曾經不可一世的貴公子們,要麽悲慘的死去,要麽淪為社會最低層的一員,那些高傲的如同天鵝一般的驕嬌女們,現在在某些青樓勾欄之中依然能尋覓見她們的蹤影,這些新晉的權貴們無不是為之警醒.
想要長治久安,就必須讓下一代的領導人仍然能像他們一樣,有著強大的領導能力.
這一場戰爭,振武,成德,橫海三家聯手,目的卻不是想將張仲武徹底打垮,他們的目的只是瀛州,他們想要的是警告張仲武,老老實實的當你的盧龍節度使不好嗎?你想要改變這天下局勢,我們是不答應的.
所以在這三家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場警告之仗,戰爭的規模也算是有限.拿下瀛州,便是三家戰爭的終點.作為節度使的李安國,自然就不會親自出征,而橫海,振武也都是如此.
當然,這也是給張仲武一個明確的政治信號,咱們並不想與你打生打死,只要你適可而止,現在收手,那大家還是可以愉快地做好朋友的.
如果三家節度使親自掛帥出征,那對於盧龍發出的政治信號,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作為李澈的首發第一戰,李安國也還是不敢怠慢的.節度使府下三千甲士,給了李澈一千五百人,再加上李澈自己的五百甲士,這便足足有了兩千人,李安民,曹信為了表示對李澈的支持,各自出了五百甲士,而深州蘇寧與李澈的關系更不一般,卻是竭盡全力,麾下一千甲士盡數拿了出來,四千甲士的軍隊,已經佔到了成德常備兵力的一多半了,再加上四州一齊集結起來的三萬府兵,軍隊的規模並不小.
與成德相比,振武和橫海的軍隊規模就要小多了.振武出動了三千甲士,二萬府兵,橫海更少,只是由柳成林帶了一千甲士,一萬府兵出征,實則是因為橫海境內不太安寧,節度使曹壽的兵力,忙著四處鎮壓地方呢!
李澈提三千甲士,二萬五千府兵為主攻,深州刺史蘇寧則統帶一千甲士,五千府兵為李澈護持後路以及協運糧草後勤.
而翼州刺史曹信的外甥王明仁,趙州刺名李安民的次子李波,都在李澈的親軍之中任職.
這一戰,李澈一旦功成,也是向外界宣告,他將成為毫無疑問的下一代成德節度使.
朝廷的意思無關緊要.
公孫長明坐在李安國的左側,這是李安國下首的第一個位置了,充分體現了李安國對他的尊重與看重,在李安國的右側,原本應該是坐著趙州刺史李安民的,在鎮州,李安民的實力位居第二,但今兒是在深州,在是蘇寧的地盤,李安民便也只能往下挪一挪了.整個大廳裡,除了李安國一個文人,剩下的卻是武將.
如今的大唐節度使治下,文輕武重,各節度使重視武力更勝於重視文治,這已經是一個通病了.
公孫長明與大廳裡的氣氛格格不入,斜斜地歪坐在軟墊子上面,手肘撐著矮幾,輕輕地晃蕩著杯子裡的酒.
所有人都在談論著勝利.
沒有人覺得這場戰爭有失敗的可能.
即便是公孫長明,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什麽破綻來.現在張仲武的主要兵力仍然布置在河東沿線與高駢對峙,在瀛州的石敬的確是經驗豐富的老將,但並不是一個擅長進攻的猛將,其最大的特點就是穩,每每打仗,不過有功,但求無過.
在盧龍多年,公孫長明對於張仲武手下那些有名的大將,都還是很了解的.張仲武這樣的布置,也就意味著,在這個方向之上,他的確是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單憑石毅麾下的三千甲士,一萬府兵,哪怕他就是緊急再征召更多的府兵,也是沒有辦法抵擋來自三個方向上的三路夾攻的.
勝利完全是可期的,可自己的心裡,怎麽就這麽不踏實呢?
“先生.”一聲呼喊,把公孫長明從沉思之中驚醒了過來,猛然抬頭,便看見李澈一臉笑意地雙手端著酒杯,站在自己的面前.”馬上就要出征了,不知先生還有什麽教誨?”
公孫長明搖了搖頭:”你的軍略,節度使已經與我細細地講過了,沒有什麽問題.至於在執行這個方略之中出現了偏差需要及時去修正,也不是我能在這裡預測的,這就要看你的應變能力了.”
“既然先生都說沒有問題,那我就更有信心了,先生請滿飲此杯,我如得勝歸來,先生可得兌現諾言.”李澈笑道.
公孫長明一笑:”當然沒有問題,借大公子這杯酒,祝大公子旗開得勝.”
兩人都是將一杯酒一飲而盡,不管公孫長明對於李澈是什麽觀感,但在弄盧龍張仲武的這件事情上,兩人的目標是一致的.李澈要借此確定自己在成德的地位,而公孫長明則是要替老友們出氣.
“怎麽不見梁兄?”李澈瞅了瞅公孫長明身後,一向與公孫長明形影不離的梁晗,居然不見蹤影.
“我讓他去盧龍那邊了.”公孫長明壓低了聲音道:”不知道怎麽的,我這心裡老是不踏實,這兩天也老做惡夢,所以派梁晗去打探一下,他跟著我在盧龍多年,對那邊的情形很熟悉,我讓他去瞅一瞅.”
李澈微笑道:”先生多慮了,不過先生對於李澈的這一片拳拳之心,李澈是感激不已.”
公孫長明嘿然一笑”我現在想弄死張仲武,張仲武又何嘗不想弄死我呢?我對他的底細了解太深了,他現在是隻恨我不死吧!”
“有先生相助,李澈必成大功.請先生再飲一杯.”李澈替公孫長明再度滿上酒.
“大公子不用管我了,這滿屋子的武將,才是今日你需要關注的人,這一次的出戰,他們才是公子你最大的助力啊!”公孫長明笑著道:”你老在這裡與我說話,他們可是要吃味的.”
“一幫大老粗,哪能與先生相比!”李澈輕笑道:”不過先生既然發話了,那我就先過去了.”
“你去忙!”公孫長明道.看著李澈走到自己下首的曹信,卻只是敬了一杯酒,淡淡地說了幾句話便離去了,公孫長明不由微微搖了搖頭.
“長明,澈兒可是因為你要收他做弟子而歡欣鼓舞呢!”上首傳來李安國的笑聲,公孫長明回過頭來,李澈的長相當真與李安國有七八分相像,也難怪李安國特別偏愛於他.現在的李澈,倒活脫脫是幾十年前那個年輕的李安國,而現在的節度使李安國,大肚子已經突出來了,平日裡最愛的倒是酒了.尚記得年輕的時候,他可是滴酒不沾的.
“此戰李澈得勝歸來,我便收他為弟子.”公孫長明衝著李安國舉了舉酒杯.
“好,那我就先敬你這個老師一杯.”李安國開心地一飲而盡.
王明義低首彎腰悄沒聲息的從外頭摸了進來, 坐在曹信的身後,探出頭去,低聲在曹信的耳邊說了一陣子.
曹信的臉上露出了驚訝之極的神色,竟是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正在與公孫長明說話的李安國注意到了曹信的異樣,不由笑道:”曹兄弟,有什麽事情嗎?”
曹信定了定神,向上拱了拱手:”沒什麽事情,只是翼州來報,說是石邑那邊又過來了一幫流匪襲擊武邑.”
李安國勃然變色道:”橫海這是沒完沒了啦是吧?治下流民一波又一波?”
“節度使不必動氣,是好消息,不過幾百個匪徒而已,已經在武邑被當地青壯全部擊殺,全軍覆滅了.”曹信說著話的時候,眼光卻是落在了對面蘇寧的身上.
蘇寧手裡的酒杯啪的一聲落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