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再一次見證了當一軍主將被殺之後,一支本來還在頑強戰鬥的部隊是如何迅速崩潰的.楚烜僅僅擋住了石壯三刀,在兩馬交錯的那一瞬間,石壯的刀以極詭異的角度繞著自己轉了整整一圈,然後一刀斫下了楚烜的人頭.
李澤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身邊的田波與他一樣,兩隻大眼珠子就差蹦出眼眶了.
“這才是石壯真實的戰鬥力嗎?”李澤自言自語地道.”不,這應當還不算,他用得順手的武器是馬槊,而不是斬馬刀.”
“太厲害了.”好半晌,李澤才聽到田波喃喃的感歎聲.
在田波的感歎聲中,李澤看到被包圍的深州軍頃刻之間便崩潰了,本來還在像一匹匹絕望的狼一樣頑強戰鬥的深州軍在楚烜被殺之後,立即便變成了喪魂失魄的野狗.
“田波,你以前經歷過的戰鬥,是不是主將被殺之後,便會像眼前的深州軍一樣會喪失所有的戰鬥的勇氣?”李澤問道.
田波點了點頭:”差不多吧,公子,將是軍之膽啊,主將一旦陣亡,士兵們沒了主心骨,敗亡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過這樣的事情並不多見,不管是什麽樣的戰鬥,將領一般是被嚴密保護的,親自下場的主將,那是少之又少的,除非是面臨絕境而不得不為之.其實真到了這個時候,這支軍隊離失敗也就不遠了.”
李澤點了點頭:”你見沒有見過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這樣的勇將?”
田波眨了眨眼睛,似乎沒有明白李澤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本來兩軍勢均力敵,但其中一方一員大將勇冠三軍,率一支敢死隊,突破軍陣直接殺到對方主將跟前,然後一刀殺之,從而逆轉戰場形式從而取得大勝?”李澤補充道.
田波忍不住笑了起來:”公子是話本兒看多了吧?那些說書的都是胡說八道的,不這樣說,大家哪裡會有興趣聽呢?多熱血賁張啊!這是他們騙人錢的把戲,騙那些根本就沒有上過戰場上的人的.”
“這麽說是假的了!”李澤有些失望:”哪怕像石壯這樣的人也不行是吧?”
“當然不行!”田波直截了當地道.”就拿咱們的節度使來說吧,大戰之中,身邊絕對不會少於五百至一千甲士,哪怕是戰鬥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身邊也絕不會於五百人,真讓石壯去殺透五百人的軍陣,就算那些人站在那裡讓他砍,砍上幾十個後,他的刀也會斷,他的手也會酸,剩下的人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了他的性命,再說了真正的戰場之上,到處都是刀砍槍扎,弩矢橫飛,哪怕是像石壯這樣的猛將,在混戰之中,七分力氣拿來砍敵人,還有二分拿來防備冷槍冷箭,剩下一分還是觀察形式,隨時指指軍隊呢!”
“我明白了!”李澤點了點頭.
兩人說了這會兒子話,下邊的戰鬥,已經變成了追逐戰了.屠立春等人都各自搶了對方的馬匹,正在到處追趕那些四散逃亡的深州兵,橫海兵,而沈從興等人則指揮著大部隊,列成陣形,壓迫對方的活動空間.
當李澤帶著田波與一些青壯移步到戰鬥的那片緩坡之上的時候,戰鬥已經徹底結束了.
站在坡頂,俯覽著整個戰場,因為最後的追逐戰,所以戰場分布就有些廣闊了,觸目所及,到處都散落著血跡斑斑的屍體,斷臂殘肢,殘破或者完整的兵器,最多的便是血,有流成一窪的,有四散噴射一大片的.就在離李澤不遠處,那些被打散的木製大盾周邊,層層疊疊地躺著數十具屍體.
李澤挺身而立,他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親眼目睹了這麽多的屍體和鮮血之後,他的腿微微有些發抖,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頭,握得很緊,丹田有些發緊,那是有些尿急的意思了.
曾經幻想過自己橫刀立馬於伏屍累累的戰場之上威風八面,但當真正地處於這個場景之中的時候,李澤發現,自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接受這樣的場景.
一個從和平年代,和平的國度驀然來到這樣一個人命如同草芥的野蠻時代,總是需要一次次的經歷,才能真正讓一個人融入這個時代之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李澤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的平靜.因為此時,在緩坡底下,他的將領,他的士兵們正列著整齊的隊伍,在等待著他的檢閱.
屠立春,石壯二人站在最前面.在他們的身後,是沈從興,陳炳,褚晟,李浩,李瀚等二十名頂盔帶甲的將領,再往後,則是秘營戰士.
最多的,也就是排在最後的,便是這了這一次的戰鬥而征集起來的多達二千人的府兵.
李澤能看清楚他們這些人的表情.
最前面的鐵甲將領們臉上很平靜,便是李浩李瀚李泌也是如此,秘營戰士們興得很興奮,但那些青壯們,就是神情各異了.有的人興奮,有的人緊張,有的人茫然,有的人惶恐,還有的人,顯得很害怕.
李澤能理解這些人的感受.他只是看看,便有些把持不定,而那些人,可是親身參加了戰鬥,說不定還親手殺了人.
這於他們來說,也是第一次.
殺人,必竟不同於宰雞殺豬,以前的一個善良的人,突然之間就操起了刀槍,殺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心中必然是有不良反應的.
李澤來到這裡之後,下令殺過人,也見過人死在他的面前,但像這樣大規模地死傷,仍然是第一次見.
但什麽事都有第一次,經歷過之後,便會慢慢地習慣.這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在李澤所知的那一段歷史之上,人口銳減了一大半,說橫屍千裡那都是用了春秋筆法了.
他伸出了手,田波會意地拔起了身邊的那面繡著李字的大旗,李澤高高地舉起.
“勝利!”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吼道.
片刻的寂廖之後,二十名甲士以前秘營的戰士們同時高高地舉了他們的右臂.
“勝利!”
李澤揮動旗幟,再次大呼:”勝利!”
這一次,後方的兩千士兵也終於舉起了他們的右臂.大聲應和著李澤的喊聲.
數千人的吼叫之聲聲震百丈岩,竟然有碎石從岩上簌簌落下,掉落在下面的溪水之中,濺起朵朵水花.
李澤揮舞著大旗,穩步沿著緩坡向下走去,一邊走,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大旗,每揮舞一次,便大吼一聲勝利.
每一次的他的吼叫之聲,都會迎來聲震雲宵的迎和.田波努力地跟上李澤的步伐,他看得很清楚,隨著這一聲聲勝利的呼喊之聲,那些青壯本來表現不一的神情,慢慢地被眼下的激情所傳染,一點一點地變得狂熱起來.
李澤終於走到了他的士兵們的面前,他將大旗奪地一聲插在自己的身邊,一手扶著旗杆,有大風吹來,將李字大旗展開,吹得獵獵作響.
“今天是我們的第一戰,也是我們的起點,我們以勝利作為我們的起點,我們也將以勝利來成為我們的終點,從今天起,這面旗幟,將帶領你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石壯臉露微笑,沈從興面露狂喜,李浩李瀚等人臉顯激動,這是李澤的宣言.如果說李澤以前還時時想著跑路,想著逃亡,想著去一個沒有紛爭的地方去過逍遙的小日子的話,那今日一戰,便已經注定了他再也沒有退路.
他已經踏上了這個舞台.
李澤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俯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了一柄短刃,在掌心一劃,鮮血滲出,他將鮮血塗抹在了身邊的旗幟之上.
“以血為誓!”
石壯大步向前,從李澤手中接過那柄短刃,同樣劃破自己的掌心,將血塗抹在旗幟之上.屠立春,沈從粉,李浩,李瀚等人依次向前,將自己的掌心血也塗抹在了旗幟之上.
“以血為誓.”他們齊唰唰地跪倒在了李澤的面前.
三百秘營戰士單膝跪地.
“以血為誓,永生效忠公子,不離不棄,直至死亡!”
二千青壯單膝跪了下來.
“以血為誓,永生效忠公子,不離不棄,直至死亡!”
宣誓之聲一遍又一遍地在李澤的耳邊響起,這讓他有些熱淚盈眶,這些人,將是他走出這個小鄉村的資本,也是他賴以存身的根本.
“苟富貴,勿相忘,你不棄我,我不負你.”雙手下壓,二千余人的的吼叫之聲戛然而止,李澤也單膝跪了下來,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地為證,如違此誓,天擊之,地滅之,神鬼不容.”
“天地為證!”兩千余人一手將自己的武器高高舉向天空,另一手緊緊握拳,指向地面,齊聲大呼.
以血為誓,天地為證.這是李澤對這裡的部屬的承諾,也是他向著這個天下第一次發出的呼喊,在這支初露強軍征兆的軍隊之後,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地上的數十名橫海軍的降兵,以及數十名深州軍的俘虜一個個都是面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