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勇突然不管不顧地開始了撤退.
兩軍對峙之際,這樣的撤退,極易演變成一場潰敗.尤勇是北地名將,這樣的動作,雖然讓人詫異,但聯系到鎮州即將發生的一切,不管是王灃,還是從盧龍過來的援軍鄧景山,卻是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尤勇這是要不顧一切地率軍回返鎮州,援救他的老上司了.
為此,他甚至不惜斷臂求生,一支三千人的斷後軍隊,成為了阻擋敵人追擊的唯一的手段.
“乾掉他們.”王灃興奮地道:”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尤勇是李安國的左膀右臂,心腹嫡系,此人不乾掉,將來對於我們控制成德,仍然有著極大的障礙,讓他逃回去,他甚至有可能跑去翼州投奔李澤,那就是放虎歸山了.”
鄧景山深以為然.
斷後的三千軍隊由王溫舒率領.因為兒子慘死於鎮州城下,王溫舒對於王灃可謂是恨到了骨頭裡,而以前胖得幾乎看不見自己腳尖的大胖子,一年的時間,竟然完全瘦了下來,每每作戰,奮不顧身,衝鋒在前,悍不畏死.
雖然只有三千人,卻仍然足足抵擋了王灃的振武軍足足一天.三千軍隊幾乎死傷殆盡,王溫舒只是帶著數十名親衛狼狽逃走.
振武與盧龍聯軍倒也並不著急,因為橫亙在尤勇撤退道路之上的易水,便是他們一道鬼門關.進攻的時候,他們好整以遐,但撤退嘛,可就沒有這麽容易了.數萬大軍,想要順利渡過易水,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擊潰了王溫舒的斷後部隊之後,王灃與鄧景山立刻驅策大軍,一路狂追而來.
兩天過後,他們終於追上了尤勇撤退的大軍,不出他們所料,尤勇的軍隊正在緩慢地渡過易水,易水之上,數十隻大小不等的船隻,正在載著軍隊向著對岸渡人.只不過一次,也就只能運送數百人而已.
以這樣的速度,想要完全渡過易水,隻怕需要十幾天的時間.這還不能算上各類輜重糧草.
在看到追兵逼近之後,尤勇也停下了渡河的行動,背靠易水列陣,看起來似乎要與追兵決一死戰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看著遠處背河立陣,似乎要破釜沉舟的成德軍,王灃心花怒放,這幾個月,他是過得提心吊膽啊,成德兩路大軍,打得他幾乎沒有什麽還手余地,只能一路向後收縮後退,眼見著立身之本便要被成德打破,轉機就來得如此之快.
堡壘果然還是從內部攻破最為容易.
李安國死了,再殺掉了尤勇,王溫舒這些人,今後他至少就可以睡上一個安穩覺了.至於李安民,蘇寧這些人,將來與自己一樣,都會歸附於張仲武麾下,以這兩人的能耐,自己以後有的是機會玩死他們.
想起曹信在城上發過要誅自己九族的誓言,王灃在心中冷哼了一聲.等到徹底拿下成德,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他王灃九族不保,還是他曹信的九族岌岌可危?
你要夷我九族,他日我便要夷你十族!
王灃整頓軍隊,準備發起進攻,鄧景山為他壓陣.這樣痛打落水狗的機會,王灃自然想親自來,這幾個月被成德軍壓得喘不過氣來,一朝勢頭反轉,他怎麽能不好好地出這一口氣?鄧景山也是知情識趣,將主攻的位置讓給了他.
他在準備進攻,而背靠易水列陣的尤勇也在準備著迎戰.
與王灃想象的不同,尤勇的臉上,絲毫看不到沮喪之色,反而隱隱有著興奮之意.
“三千健兒的犧牲,終於打消了他們最後的疑慮,將他們徹底地引了出來,你視我為魚肉,我卻視你為羔羊!”尤勇摸著硬茬茬的短胡須,看著身邊又多處負傷,狼狽逃回來的王溫舒道:”這樣的事情,你完全沒有必要搶著乾.”
“這樣的事,我不乾誰乾!”王溫舒凶戾地道:”姐夫說過,要夷王灃九族為明仁復仇,尤將軍,擊敗王灃之後,你不要管我.”
尤勇沉默了片刻之後,點了點頭:”隨你,但我只能給你三天時間,而且不能擴大打擊面.以免造成大面積的恐慌.”
“當然,我也不是噬殺之人,姐夫是當著明仁的面發誓的,這也便是明仁最後的遺願,我豈能讓我的兒在九泉之下不瞑目!”王溫舒一把推開了給他裹傷的軍醫,自己胡亂地將布條在身上繞了幾轉,打了一個結.
“待會兒還是我去前陣,你在中軍壓陣.”
“這可不行,你傷得不輕!”尤勇看著對方道:”你現在可不是以前的那個大胖子了,血流太多,是會死人的.你好好地呆在這裡,成德難道只有你能衝鋒陷陣嗎?”
說到這裡,尤勇停頓了一下,道:”真要論起武勇,現在的你在成德可排不上號啊.”
王溫舒大怒,正欲反駁,說出來的話,卻被對面如同震雷一般響起的戰鼓之聲給淹沒了.
振武軍開始進攻了.
“舉盾!”前方,成德軍官們騎著戰馬,在陣前往來奔走,大聲吼叫,一排排的大盾舉了起來,伴隨著鼓聲,成德軍向前邁出了第一步.
“弩炮準備!”軍陣當中,射聲營軍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弓箭手準備!”
轟隆隆的響聲,幾乎在兩邊同時響起.
嗡嗡之聲不絕於耳,兩邊陣列之中同時飛起烏泱泱的羽箭.
雙方軍隊,都脫胎於大唐軍隊,到現在為止,他們的服飾,武器,軍陣,戰法,可以說是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也就是雙方因為統兵將領的不同,而使得各自軍隊的風格不一樣罷了.
行進中的步卒將盾牌舉過頭頂,從緩步而行變成了小跑,從天空中看過去,光滑鋥亮的盾牌便如同成德軍身後的易水一般,不停地起伏蕩漾.
轟隆一聲,兩支軍隊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兵器的碰撞聲,喊殺聲,立時便在易水河畔響徹天地.
正中間是步兵的廝殺的戰場,而在兩翼,兩軍的騎兵也在拚死搏殺,殺退對方,然後從側翼插進敵人的肋部,是雙方的騎兵將領們最想做的事情.
振武軍士氣高昂,畢竟被成德軍按著在地上摩擦了月余,現在看到了報仇雪恨的機會,焉能不興奮?
但讓鄧景山感到困惑的是,明明成德軍現在已經面臨絕境了,但他們的士兵為什麽也是如此的戰意滿滿,他甚至看到,先前渡河過去的大概有千余成德軍,居然又乘渡船回來了,他們並不是向著他們大軍的背後登陸,而是向著下遊方向駛去,竟然意圖在下遊某個方向登陸,然後迂回殺過來.
縱然有些不解,但鄧景山還是派出了一支騎兵隊伍向著那個方向而去,雖然千余人構不成什麽大威脅,但誰也不想有隻蒼蠅到時候在身邊嗡嗡嗡.
兩支軍隊都很驍勇善戰.
這是鄧景山看了半晌之後得出的結論.振武的士兵有現在這個水平,他還能理解,畢竟在月余的戰鬥之中,王灃的那些戰鬥力不強的部隊,已經被成德人吃掉了,剩下的都是王灃的嫡系心腹部隊.只是成德人在瀛州大敗之後,再次組織起來的軍隊居然也有如此戰力就讓他很是吃驚了,尤勇帶領的可不是成德的核心戰鬥力.李安國的親衛營,成德狼騎這些部隊,可一支也沒有在這裡.
這讓他對成德的戰爭潛力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難怪,節帥也好,軍師中郎將費仲也好,都是想通過一些非常的途徑來解決成德,而不想與對手硬打硬拚.如果成德狼騎在這裡,隻怕王灃就要失敗了.
現在的戰場之上,王灃的確佔了上風,但成德人卻並沒有放棄.整整半天的廝殺,易水河畔,躺滿了雙方戰死士兵的遺體,那些沒有了主人的戰馬,在戰場之上茫目的奔來跑去,一不小心被滿天亂飛的箭矢弩炮擊中,轟然倒地,嘶聲哀鳴.
振武軍全軍也擊,也僅僅是將成德人逼上了河堤,但依靠著河堤的高度,他們依然守得穩穩的.直到現在,鄧景山希望看到的對手崩潰的場面也沒有出現.
成德軍隊, 此時已經傷亡了大概一成半左右,是什麽還在支撐著他們戰鬥呢?
鄧景山想不明白.
看著天色逐漸黑下來的尤勇,卻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最難捱的白天,總算是熬過去了.
兩軍各自收兵,隔著不到兩裡地,各自開始埋鍋造飯.
“鄧將軍,如果尤勇想要趁夜渡河,還要請鄧將軍出擊了.”王灃看著鄧景山道.
“當然!”鄧景山道:”不過尤勇亦是宿將,隻怕不會如此做,明天,換我來攻吧!”
“不,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我要將他們全部趕到易水裡去喂魚,這件事,我要親自做!”王灃道.
鄧景山一笑作罷.
尤勇很放松地盤腿坐在河堤之上,白日裡,最危險的時候,他也曾提刀上陣作戰.抬頭仰望著星空,看著漸漸爬上高空的月亮,明天,一切都會結束了.
王灃,鄧景山怎麽也不會想到,在易水河上遊,距離這裡大約三十裡的地方,一支多達兩萬人的成德軍,在鎮州別駕王思禮的率領之下,已經渡過了易水.
而在另一個方向之上,由李波率領的趙州軍隊,正直插易州治所.而在定州,沉寂多日的趙州軍隊,在袁周,李濤的帶領之下,亦重新向定州發起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