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貴如油。
對於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一場應時而至的春雨足以讓他們欣喜不已,但對於出門在外的人來說,春雨帶來的可就是麻煩了。
李澤一行人等,苦於糟糕的交通條件,每日前行不過數十裡而已,這連綿的春雨一至,前進的速度驟降到每天不過二三十裡路。
官道之上坑坑窪窪,泥濘不已,馬車走在上面,經常性地便陷在泥裡動彈不得,好在他們一行人等勞力足夠,每當這個時候,便只能用人力將其推出來。
裝貨物的馬車無所謂,但做人的可就不行了。特別是對於十好幾年都沒有出過門的王夫人而言,更是吃盡了苦頭。顛簸的馬車足以讓一個強壯的男人都無法忍受,更不用說王夫人這一纖纖女流了。夏竹等一眾女眷幾乎全是如此,大都面色臘黃,宛如大病一場一般。
倒是柳如煙在煎熬了一陣之後,也不顧她父母親的阻止,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要了一匹馬,寧可騎馬而行,也不願呆在馬車裡受罪了。
這時節的馬車,可沒啥減震設備,但凡有個小坑,那都是結結實實地便蹦那麽一下子。即便馬車裡布置得再舒適,也頂不住整個馬車都這樣一路蹦蹦跳跳地前行。
騎在馬上其實也不太好受。別看這春雨有時候綿綿軟軟的,但春雨潤無聲,詩人寫來總是很有情調,但落在身上,滋味卻也並不好受。
冷倒不說了,關鍵是他落在身上之後,起初並不在意,一旦感受到寒冷之後,那多半衣服便已經濕透了,寒氣開始深入骨髓,一個不小心,傷風可就會找上門來。
也幸得李澤有先見之明,將燕九給帶在了身邊,原本是用來照顧王夫人以及柳夫人,怕她們長途跋涉身體不舒服,現在倒成了全隊人的依仗了。每到一落腳點,最忙碌的倒是燕九了。
半途之上,屠虎一行人與李澤終於匯合,有了這些長年在外奔波的老手,大家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屠虎一行三十余騎,倒也使得李澤一行人的護衛力量大大增強。
“公子,看天色,今日是無法過黃河了,得在孟津歇一晚。”屠虎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隊伍前進的速度,對李澤道。
“也只能如此了。孟津哪裡,可有合適的客棧?”李澤問道。
“公子,孟津渡那裡有一個集鎮,那裡也有官驛,專門用來接待一時不能渡河的官員,公子您可是當今要員,自然要去住官驛的,那裡不管是條件還是安全上,都比其它普通的客棧要好得太多了。”屠虎笑道。
“那就住這個官驛了。”李澤道:“好好地休養一兩天才過河吧,一過河,可就到東都了,咱們總不能灰頭土臉地進東都是不是?”
屠虎笑道:“公子可是橫海節帥,千牛衛大將軍,自然得有大將軍的威風,我這便提前去安排,將官驛清空羅。”
“去吧!”
屠虎帶著數騎打馬飛奔而去。
公孫長明策馬走到了李澤身邊,長途跋涉之下,這個本來走南闖北的老頭兒如今也是形容憔悴。
“公孫先生,今天晚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天咱們不走,就在官驛裡再呆上一天,你說朝廷的那些言官禦史會不會參我一本呢?屠虎可是說,將去將官驛裡的人都清空呢!”李澤半開玩笑地道。
“如今你是一鎮節帥,千牛衛大將軍,妥妥的朝廷要員,而以你現在所處的位置來看,便是皇帝也要給你三分薄面,別說是清空住上一天,便是住上十天,又有誰敢說什麽呢?當然,也不排除有心想出名想瘋了家夥拿你作伐,參你一本,當然羅,前提是這人不怕死,節鎮一般可都是跋扈得很的。”公孫長明乾笑著道:“即便有人參你,這些奏折也會被中書門下扔進垃圾桶的。”
“到了東都,可就算進入了大唐的核心地帶了。”李澤感慨地道。
“現在朝廷能有效控制的地方不多了,哪怕就是河東,河中這樣的區域,也是會因人而異的,像河東由高駢任節鎮,而河中現在由陳邦召任節鎮,這些地方便可以算是忠於朝廷,可一旦這兩人去職,河東河中兩地還會不會向朝廷效忠,那還得兩說呢!”公孫長明歎息著搖頭:“東都倒是不一樣的,朝廷對這裡的控制還是極其有效的。現任東都防禦使是皇帝陛下的親叔叔,福王李忻,這是一個精明強乾的人物。東都駐扎的五萬神策軍,便由他指揮,這可是長安的一道大門呢!萬萬不能有失的。”
“這個福王,倒是要好好結交一番。”李澤點頭道。
兩人一路說著閑話,整個車隊便也緩緩前行,反正今日也過不了河,大家夥倒都是放松了下來,直到視野之中終於出現了孟津渡集鎮的時候,大家夥的情緒更是高漲了起來。
旅途之中,他們還算是準備周全的,但也就只能保證吃上熱飯,喝上熱水,像洗個熱水澡這樣的事情,別說一般的護衛了,便是李澤,也是沒有的。晚上可以住進官驛,洗上熱水澡,喝上一碗熱湯,再躺在床上而不是硬梆梆的地上睡上一覺,那便是最大的享受了。
馬蹄聲響,屠虎飛馬而來。
“都準備好了?”李澤笑問道,屠虎走南闖北,在這些方面一向都是輕車熟路的。
屠虎卻是面色有些凝重,看了一眼車隊周圍的人,低聲道:“公子,借一步說話。”
李澤心中一驚,兩人策馬走到一邊,李澤又伸手將公孫長明也叫了過來。
“出了什麽事?”
“公子,官驛哪裡有些不對頭!”屠虎低聲道。
“不對頭?”
屠虎點了點頭:“一個月前,我到過這個官驛。那時候這個官驛裡的官員並不是現在這一個。”
“官員調任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什麽值得好奇的?”李澤不解。
“公子,官員調任很正常,但下面的驛卒也都換了這就不正常了,我偷偷地觀察了一下,看門的,夥房的,甚至經管牲畜的人都換了。”屠虎搖頭道。
這就很不正常了。
公孫長明眯起了眼睛:“屠虎,你怎麽知道他們都換了人?”
屠虎道:“我們在外面跑生意的,便是腦後也要多長幾隻眼睛,否則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一個月前我便開始替公子進京勘測線路,一路之上我自然是更加細細察看,特別是要與公子接觸的那些人,更是多留了一個心眼兒。”
“這麽說來,這家官驛是有問題的了,但是是誰要算計我呢?孟津距離東都不過一條黃河,數十裡地而已,難不成是福王要收拾我?”
“這不太可能!”公孫長明搖頭:“公子現在身擔著北地安危,在福王的地頭之上如果出了事,福王哪裡擔得起這個責任?”
“不管是誰要對公子不利,但這個官驛是住不得了。”屠虎道。“我已經讓人去準備找船,連夜渡河。”
李澤與公孫長明對視了一眼,都是緩緩搖了搖頭。
“這個官驛,只怕我們還非得住進去不可。”李澤低聲道。
“為什麽?”屠虎一點也不想明知山有虎,還向虎山行,如果是他一個人,他倒不懼,但現在李澤,老夫人等都在隊伍之中,他哪裡敢冒這個險?
公孫長明看著屠虎,解釋道:“不管是誰想打公子的主意,這個人必然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既然連驛站這樣的地方,都能清換了人手,那你覺得在其它地方,對手會不作布置嗎?”
屠虎一驚。
“官驛好歹在集鎮當中,建築也算結實,既然我們知道了裡面有問題,進去之後,便可以先行控制這些人,然後駐守。而如果是在野外扎營的話,那危險性就更大了。”公孫長明道。
“不如連夜過河?”屠虎道。
“過河?”李澤笑了笑:“我們一百余人, 哪裡有這麽大的船一次性將我們渡過去?就算有,我們敢坐嗎?我們這些人精通水性的有多少?如果一次性只能過去一批人,對方隻消在兩岸稍作布置,我們反而自己分散了人手。”
屠虎悚然而驚,“公子,是我欠思量了。”
“我們仍然去住官驛,你派人找小船過河去,帶著我的印信,去找福王李忻。如果此事與他無關,他必然會起大軍前來接應我的。如果有事,多半便在今天晚上,我們就在官驛之中抵擋,我倒想看看,倒底是誰,如此費盡周折地想要我李澤的命。”
“想要你命的人多了。”公孫長明此刻卻輕松起來。“公子,這件事情瞞不過老夫人他們的,你還是先與老夫人等透個信兒,然後再與將領們說清楚,準備戰鬥吧,明知道公子隨身帶著百余名精銳戰力仍然敢來打主意,到時候敵人的人手必然不少。”
“我馬上派人過河。”屠虎道。
“多派幾組人馬,一組拿著公子的印信,一組拿著我的私印,福王李忻,與我過去也曾相交,我的印信,他也認得。”公孫長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