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貞的手先是顫抖了起來,最後整個人都如同打擺子一般地晃動了起來,屋內眾多將領眼睜睜地看著他站了起來,如同風中殘柳一般晃蕩了起下,一張口,鮮血便噴將出來,噴濺在了身前的大案上,地板上,然後便轟隆一聲,整個人和身撲倒在案桌之上。
手中薄薄的一頁紙飄然落地。
“殿下,殿下!”屋內,一眾文武官員們頓時都慌了神兒,一湧而上,將朱友貞緊緊地圍在了中間。
“大夫,大夫!快叫大夫過來。”孫桐林距離朱友貞最近,搶上一步將朱友貞扶了起來,看到面如金紙的朱友貞,一邊用力地掐著他的人中,一邊大聲吼叫道。
劉信達從地上撿起那張被踏上了好幾個腳印已經有些皺巴巴地紙張,匆匆地看了幾眼,臉色也是一片煞白。
這是一張來自荊南的密報,說得正是荊南的軍情。
代超全軍覆滅,攻佔荊南節鎮的計劃全面失敗。
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導致代超全軍覆滅,竟然是因為田國鳳所部在戰場之上對代超的致命一擊。
田國鳳是誰?
他是朱友貞最為倚重的三位統兵大將之一,曹彬,劉信達,田國鳳,是朱友貞這一年多來得以縱橫南方,連下武寧,淮南,鄂嶽的最大功臣,正是他們的驍勇善戰,才讓大梁在南方打下了大大的一塊地盤。
田國鳳瘋了麽?
如果不是看到朱友貞現在的這副模樣,劉信達幾乎就要以為這件事,本身就是朱友貞親自謀劃的了。
畢竟儲位之爭,向來都是充滿著血腥的暴力的。
他將紙揉成一團,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朱友貞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身邊,只剩下了孫桐林與劉信達兩人。
“殿下,您醒了?”孫桐林又驚又喜地問道。
朱友貞費勁兒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看向一邊的劉信達。
劉信達上前一步,低聲道:“殿下放心,我已經吩咐各部軍將嚴厲約束部下軍將,對外只是宣稱三殿下舊疾複發,只需休息兩天便可無礙。現在各部都嚴守營盤,斥候也已經派出去了,嚴防嶽陽軍隊出城偷襲。”
朱友貞微微點了點頭,雙手撐著床板,想要坐起來,孫桐林趕緊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又拖過一個靠枕,墊在了朱友貞的身後。
“殿下,那田國鳳......”孫桐林小心翼翼地看著朱友貞問道。
朱友貞臉上閃過了一絲潮紅,咬著牙道:“不是我下令乾的,我在給他的命令之中,是要求他協助代超,盡快拿下荊南。”
“那他?”
“這還用問嗎?”一邊的劉信達黑著臉道:“他定然是被荊南方面收買了,或者是被唐人那邊收買了。殿下,在您昏迷的時候,又來了密報,末將大膽先行拆閱了,那田國鳳率軍一路追擊代帥,最為可惡的是,他仍然是打著三殿下您的旗號,這使得他一路之上幾乎是勢如破竹,沿途大梁軍隊不明真相之下,被其蠱惑著紛紛加入了他的隊伍,他們一直追擊到襄陽城下,如今襄陽城中,代帥僅僅只有不到一萬兵馬,守衛如此大城,一萬人,連城牆都站不滿。”
朱友貞臉色抽搐,呼吸也是愈發的急促起來。
田國鳳如此做,讓山南東道的那些大梁駐各地的兵馬誤以為這是他朱友貞與朱友裕之間為了儲位之間的內鬥,眼見得代超兵敗如山倒,數萬大軍一朝盡毀,朱友裕與朱友貞的實力已然倒置,自然會紛紛地上去抱田國鳳的大腿,他們自然都以為自己抱上的是朱友貞的大腿。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個消息將會迅速地傳遍天下,傳到長安,洛陽。自己那個大哥向來是個急脾氣的,得知了此消息之後,必然急火攻心,天知道他能做出一些什麽事情來。
“馬上以我的名義給陛下上奏折,說明此事。”
“給敬相寫信。”
“用最快的速度通報曹彬!”
連接下了三條命令之後,朱友貞猛然一楞,又補充道:“讓武寧方面立即逮捕徐想。”
“我馬上去辦!”孫桐林匆匆地站起來離開。
“信達,從軍事之上來說,眼下這個局面,我們應當怎麽辦?”朱友貞看向了老將劉信達,問道。
劉信達歎了一口氣,道:“殿下,這個局面,瞞上三五天是沒有問題的,但想一直瞞下去絕無可能。現在我知道為什麽他們會從雲溪方面撤軍撤得如此乾脆了,其實以嶽陽方面在雲溪的兵力布署以及有著水軍的支援,他們是可以拖我們很長一段時間的。”
朱友貞悚然一驚:“你是說,他們在誘敵深入?”
“不擺除這個可能。”劉信達點了點頭道:“假設說,田國鳳陳富等人早就被唐人收買的話,那麽這一切,便是一個巨大的引誘我們入觳的陰謀,他們不僅僅是想要擊敗代帥的兵馬,甚至連我們,也在對方的算計之中。”
朱友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就是說,荊南方面,很有可能來援嶽陽?”
“是的,荊南多舟船,士兵也多習水戰,如果浮舟而來,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抵達。”劉信達道:“現在嶽陽方面的兵力,如果算上那些青壯的話,多達三萬,而在洞庭湖上,還有鄭文昌所統率的數千水匪。”
朱友貞忽地一掀被子便欲下床:“雲溪。”
劉信達點頭道:“鄭文昌的水軍。殿下,現在拿下嶽陽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我們現在應當馬上準備撤退。我已經派人去雲溪警告周振,讓他一定要小心在意,務必要守好雲溪,哪裡不但是我們撤退的必經之路,也是我們數萬大軍的糧草中轉所在地,一旦出了什麽問題,接下來我們可就大大不妙了。”
“必須馬上撤退!”朱友貞道:“趁著荊南方面剛剛經歷了大戰,想要來援尚需時日,一旦我們動作稍慢,只怕就會被他們粘在這裡了。”
“嶽陽城中,還有數萬敵軍,臨戰而撤,也是相當麻煩。”劉信達道:“自明日起,我率部對嶽陽展開猛攻,而殿下您則率其它部隊互相掩護,分批撤退,滾動後撤。”
朱友貞長歎一聲:“信錯一人,滿盤皆輸,只怕即便撤到鄂州,也是站不住腳的。山南東道一旦失守,鄂嶽便面臨著來自荊南,山南東道的兩面夾擊,我在鄂州整編的水師還未成軍,經此一事,那些投降的鄂嶽水師將領,大概率又要起別的心事。”
“殿下此慮極是。但田國鳳他們短時間內想要完全整合山南東道也是不可能的,那些被他蒙蔽了的山南東道的兵馬,總是會醒悟過來的,所以接下來的時間,田國鳳要做的一是整肅這些人馬,二來,他必然還想拿下襄陽,相較起鄂州城,襄陽無疑更加重要,所以我們在鄂州城還是有足夠的時間的。”劉信達分析道。
“還有淮南!”朱友貞沮喪地道:“龔雲達本來就三心二意,出了這樣的事情,只怕他也會衝著我們露出獠牙的。”
“龔雲達不過一看家狗耳,即便露出獠牙也沒有多大威脅。”劉信達道:“但他就此背叛我們也是有可能的。殿下,如此一來,我們就只能退回武寧,一切,又要從頭再來了。”
“我並不怕從頭再來,此刻,我最擔心的卻是長安。”朱友貞閉上了眼睛,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嶽陽城中,錢彪開心得哈哈大笑,拳頭在桌子之上擂得咚咚作響:“自明日起,各部分頭出擊,一定要死死地拖住敵人,他們肯定是想跑了,多留他們一日,他們就將多付出一份代價,來了我嶽陽,就得給我留下一塊肉再說。”
麾下眾將轟然應聲,一個個滿臉興奮的離去,這大半年來來,他們是屬於被梁軍反覆摁在地上磨擦的對象,一個個憋氣無比,現在形式逆轉,輪到他們揚眉吐氣了。縱然城外梁軍的實力仍然要比他們更強,但士氣卻不是由人數的多寡來形容的。
劉信達次日率軍攻擊,與嶽陽守軍激戰於城外,雙方激戰一天,均是傷亡慘重,但對於城內守軍而言,卻是信心更足了,因為這一戰,更是讓他們知道了對方的虛實,梁軍主力,果然在撤退,劉信達,只不過是留下來斷後的軍隊而已。
雲溪,信使呆呆地看著城內衝天而起的火光和滾滾的濃煙,在他的身邊,是灰頭吐臉的雲溪守將周振。
信使還是來晚了一步,鄭文昌帶領的洞庭水匪,偽裝成了從前線回來的運糧隊以及撤回來的傷兵,一舉破城,與劉信達所想象的不一樣的是,他們並沒有在城內做過多的停留,而是將雲溪城變成了一片火海。
城內梁軍儲存的所有糧草化為了灰燼,在城內養傷的那些傷兵,絕大部分都沒有逃出這一片火海。
一把火燒了雲溪之後,鄭文昌施施然的跑了,留下周振欲哭無淚,數萬軍隊的食糧啊,接下來他們在撤退的路上,肯定是要餓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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