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劉紹業放下手中的筷子,含笑看著錢彪。
“錢知州,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錢彪瞟了一眼劉紹業,不緊不慢地夾了一筷子豬耳朵放在嘴裡慢慢地咀嚼著,轉過頭勾了勾手指頭,又指了指劉紹業面前的酒杯,侍立在一邊的錢斌趕緊走了過來,替劉紹業倒滿了酒。
“有什麽好問的!”錢彪端起了杯子,衝著劉紹業示意了一下,道:“從鄂州城破,我錢家滿門遭殃之後,你劉紹業便為我出謀劃策,今天我錢彪還能安坐在嶽陽城中,還能聚集起上萬兵馬,起碼有一半的功勞是你的。如今又為我找到了強大的援軍,每一步都是為了我好,都是為了我在謀算,那我又何必多此一舉,非要問你個為什麽呢?”
劉紹業大笑,端起酒杯與錢彪一飲而盡,“錢知州有肚量。”
“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就會告訴我。”喝幹了杯中的酒,錢彪悠悠地道:“從你出現在我面前,一口氣便捐給了我十萬貫,同時又讓我將所有周邊的豪紳全都收攏到嶽陽城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了。”
劉紹業微笑著道:“錢知州,現在嶽陽是暫時安穩了,有了洞庭湖上的鄭文昌,水陸互相支援,短時間內是無虞的,但您考慮過以後到底要怎麽走嗎?”
“以後?”錢彪苦笑了一聲道:“現在哪有心思考慮什麽以後,先挺過這一關再說吧。”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劉紹業搖頭道:“未雨綢繆,提前謀劃,這才是道理啊!”
錢彪看著劉紹業,道:“劉先生,你覺得這一次我能過關?”
“自然能!”
錢彪沉默了片刻,才道:“嶽陽是個好地方,洞庭湖更是一個好地方,即便我能扛過這一關,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朱友貞不會輕易放棄的,而我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力量,卻是用一點少一點,最終還是會垮的。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說得就是現在的我了。”
劉紹業道:“錢知州,我是一個商人,這一次我在您身上可是下了血本了,您覺得我會眼睜睜的做那種賠本的生意嗎?”
“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商人。”錢彪道。
劉紹業點了點頭:“您知道我這一次是憑什麽說服那鄭文昌的嗎?”
“正要請教。”
“其實去的不止我一個人。”劉紹業微笑著道:“另一個人,才是重點,如果沒有這個人跟著我一起去,我是斷然不敢單獨去見鄭文昌的。”
“哦,不知此人是誰?居然有這麽大的面子?”
“這個人說起來,您一定是知道的。”劉紹業笑道:“他叫丁儉。”
“荊南丁家的丁儉?”錢彪呼的一下站了起來:“他不是在北方為官嗎?而且還位高權重,能執掌河中一地,那是極得李澤信任的重臣,怎麽跑回來了?還到了我這嶽陽?”
“如今南方之局面,丁相公豈有不回來之理?再不回來,這南方,豈不是任由偽梁為所欲為了嗎?”劉紹業道。
“你也是北方的人!”錢彪一字一頓地道:“我知道北方有內衛,你是內衛的人。”
“我是大唐的人。”劉紹業微笑著道。
錢彪緩緩地坐了下來。“其實你是誰的人並無所謂了。”
“怎麽能無所謂呢?”劉紹業道:“丁相公都回來了,這便代表著朝廷是絕不會坐視南方被偽梁荼毒的,這,便是錢知州你的機會啊!”
思索片刻,錢彪點了點頭:“丁氏是荊南名家,實力在荊南首屈一指,如今荊南節度使更是他的嶽父,他從北方回來,就是為了說服荊南成為反對偽梁的一面旗幟嗎?”
“不僅僅是荊南了,現在還得加上錢知州你的嶽陽。洞庭湖便是你們之間的扁擔,荊南與嶽陽便是這根扁擔的兩頭,錢知州,現在你不再會覺得你孤立無援了吧?”劉紹業道。
一邊侍立的錢斌,此時卻已是滿臉喜色,連連點頭。“劉先生說得對,有了荊南作為後援,我們便不再是孤軍作戰了。”
“縱然如此,可我們的力量依然是薄弱的。”錢彪卻沒有多少喜色:“現在荊南,馬上要面臨著來自山南東道代超的攻擊,只怕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有多少力量能幫到我們?”
“錢知州別忘了,我們的身後,還有強大的朝廷。”劉紹業淡淡地道:“李相算無遺策,現在正在揚州籌建一支強大的內河艦隊,以李浩李將軍為內河水師統兵大將,最少半年,最多一年,這支內河艦隊便能控制整個長江,到時候,錢知州,您要兵有兵,要軍械有軍械。”
“也就是說,我要在嶽陽撐上一年嗎?”
“錢知州,沒有信心嗎?”劉紹業反問道。
“如果鄭文昌當真能與我一條心的話,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錢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對方畢竟是一介水匪,能將這條策略一以貫之?如果他見利忘義,如果朱友貞開出了更好的價錢,他又轉身另投呢?”
“我們當然考慮過這些了!”劉紹業道:“當然有製衡他的方法,其中一條便是,鄭文昌會將他麾下部屬的家眷送到嶽陽城中來居住。錢知州拿住了這些人,還怕鄭文昌能翻上天去?”
錢彪目瞪口呆地看著劉紹業:“那鄭文昌又不是個傻子,怎麽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他自然是有他的要求的。”劉紹業道:“誰也不是傻瓜是不是?”
“他的條件是什麽?”錢彪問道。對方有條件這才是正理,而且很顯然,對方的條件,只怕不是那麽容易達到的。
“第一個,他要錢知州將君山島完全劃給他,他要在哪裡打造一個堅固的水寨,與您的嶽陽城互相守望,互為表裡。當然,您在君山島上的人手,要全都撤回來。”劉紹業道。
“這個沒有什麽問題。”錢彪點頭道:“我在君山島上設立的那個小小的水寨,以前也只不過收收漁民的稅而已,壓根兒也起不到什麽作用,他要,自然就給他了,他能在君山島上設立主寨,對我嶽陽城的防城是大大有利的,我還求之不得呢!僅僅是這個要求?”
“當然,第二個才是讓我們有些為難的!”劉紹業停頓了一下,道:“這鄭文昌雖然是一介水匪,但卻一心想要將自己洗白,走上正途。正是因為如此,丁相公一去見他,有了丁相公的名聲與家世作保,他立即便答應投靠我們了。”
“說重點!”錢彪道。
“此人想真正地融入這南方名門之中。錢家亦是南門有數的門楣啊!”劉紹業吞吞吐吐地道。
錢彪有些瞠目結舌,半晌才道:“他,他是想?”
“鄭文昌父母都不在了,唯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劉紹業道:“鄭文昌知道大公子的夫人前不久在鄂州城不幸沒了。所以他想將妹妹嫁給大公子。”
“正妻?”
“自然,否則那鄭文昌焉肯答應?”劉紹業道。
錢彪不由有些遲疑。錢家縱然沒落了,但名頭還在,讓自己的嫡長子娶一個水匪的妹妹?他不由得轉頭看向了一邊的兒子錢斌。
“兒子願意!”錢斌卻是沒有絲毫猶豫:“父親,現在錢家已經是下山猛虎,落毛鳳凰了,還說什麽名門不名門,兒子現在隻想報仇血恨,為叔伯,為母親,為我那可憐的妻子還有一雙兒女報仇。就算那鄭文昌的妹妹是一個母夜叉,我也認了。”
“大公子多慮了!”劉紹業卻是大喜,道:“鄭文昌的妹妹我也見過了,長得還是很端正的,當然,水匪之家,雖然識得幾個字,但琴棋書畫卻是一竅不通的,倒是有一手好水性,一身好功夫。領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這一次隨著鄭文昌擊敗龐文,她便是一路頭領。”
“我那妻子,縱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可面臨亂兵之時,卻絲毫沒有抵抗之力,這女子既然是巾幗之才,於我錢家,自是大大有益,父親,這妻子,我娶了。”
“錢知州,既然如此,那此事便算是成了。”劉紹業笑道:“那鄭文昌說了,只要大公子願娶並且對她的妹妹好,那麽他還會重重地送上一筆嫁妝,您也知道,此人這一段時間掃蕩了西洞庭,著實是發了一筆大財,既然他想讓妹子高嫁,那您不妨將這條件開得高一些,保管那鄭文昌無有不允。如此兩家變一家,還怕那鄭文昌不竭盡全力為知州您赴滔蹈火?”
從錢彪的府第裡走出來的時候,劉紹業開心不已。鄭文昌自然是沒有妹妹的,但心月狐裡,這樣的女子可是不少。現在燕十六便在鄭文昌麾下,左右不過是改一個名字罷了。這是內衛向錢家滲透的一個重要步驟,燕十六嫁過來的時候,還會帶來一部分精兵強將,這些人,自然而然地便會融入到錢彪的軍隊之中去。
沿著長江一線,打造一條走廊,這是內衛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謀劃的事情,現在終於有了眉目了。
揚州是起點,嶽陽為支撐,荊南為終點,等到李浩的內河水師成型,便能將這三個點,有效地連接成一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