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兵長安堅城之下,朱友貞現在也是一籌莫展。戰局有些出乎了他與徐福的意料之外。朱友裕在長安城的一系列舉措,死死地將軍隊抓在了手中,而盛仲懷的數條方略,也讓整個長安城被強力地捏合到了一起,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竟然使得朱友貞一時竟無法可施。
不得不說,敬翔之死對他的打擊太大,而現在,樊勝又被朱友裕殺死,使得他在城內的最有力的一張牌也失去了作用。
沒有了樊勝的居中聯絡,城內那些原本被朱友貞籠絡而歸附的禁軍將領們便如同一盤散沙,沒有了一個主心骨,這些人又哪裡敢輕舉妄動?更何況,當初為了保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更是彼此不相知。
敬翔之死,使得朱友貞失去了大腦,而樊勝之死,卻讓朱友貞斷了一條臂膀。
現在朱友貞在長安已經聚集了超過六萬大軍,從洛陽出發之時,他與徐福帶著兩萬人,輕取潼關之後,收取了潼關守軍超過了三萬人,再往後,曹煊在退出天平,與朱熾一起穩定住宣武局面之後,又派遺了一萬援軍抵達長安城下。
但大軍屯於城下,每日消耗不可計數,冬日酷寒,炭薪供應不足,只能令軍士伐木取暖,然終是供不應求,凍傷者已是日漸多了起來。
放下手中剛剛送達的密報,朱友貞有些憂愁地看著徐福道:“唐軍右千牛衛在柳如煙的帶領之下,已連下兩浙東浙西,錢弘宗死,杜憲降,偏這個時候,代越又領兵來犯,曹彬雖然挫敗了代越,反攻入袞州,可一旦不能迅速拿下袞州,拿下代越,柳如煙必然會引兵犯淮南,淮南如陷,則江南危矣。”
“唐軍陷落兩浙,短時間內必然無力再犯淮南,整頓兩浙,擴大影響,鞏固統治,是人不無必須要先做的事情,否則,福建容宏必然會趁虛而入。”徐福道:“曹彬不是浮浪之人,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當不會驅兵遠離。”
“但願如此吧,關鍵還是要一個快字。”朱友貞道:“搶的就是一個時間,但平盧之地,還有唐軍駐扎,他們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啊?我已經派人去告知曹彬,窮寇莫追,由那代越去吧,當今之計,一定要穩住淮南,好連接鄂州與武寧,等我們拿下長安,再做定奪。”
“曹彬是擔心長安一旦落入到我們手中,其人便率袞海投奔唐人,既然代越想要分擔長安壓力而率兵進犯,曹彬一朝得手,自然是想將袞海拿到手中,真若得手,中原之地,局面便會好轉一些。雖然有些冒險,但如果成功,卻是對我們大大有利的。這樣也能為宣武守住側翼。”
“侄兒現在還是想求一個穩字!”朱友貞輕歎道:“當年潞州一戰,我就是因大利而冒大險,終至全局崩潰,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是不想再有第二次。”
徐福看著朱友貞略有些驚訝,這件事一向都是朱友貞的逆鱗,他也因此役險些一蹶不振,不過現在看起來他坦然陳述此事,顯然是已經走了出來,這樣的朱友貞,自然是較過去完全不一樣,是大大的上了一個檔次,頗有人主氣象了。
“明日我便親自領兵攻擊!”徐福輕吸一口氣:“禁軍將領,十之六七,都是由我提拔而來,我親自上陣,他們中必然有人或畏我之威,或感我之恩而有所遲緩,如此,便有機可趁。”
“兩軍對壘,打到現在,雙方已經殺紅了眼了,朱友裕扣押這些人的家眷,他們無路可退。現在必然又因為殺傷我太多士卒而憂我報復,反而無路可退,只能硬拚到底了,叔叔乃統籌全局之帥,焉可輕易冒險?”
“拿下長安之後,你會殺他們嗎?”徐福笑問道。
“當然不!”朱友貞道:“時勢所逼,將士無罪,破城之後,僅誅朱友裕一人而已,便是那壞我大事的盛仲懷,如果可能,我也想納入幕中呢!此人,著實是一個人才。”
徐福微微點頭:“既如此,堅城當前,如之奈何?”
“叔叔在禁軍高級將領之中極有威信,而前些年,侄兒在禁軍低級軍官之中也頗下了一番功夫,只不過因為樊勝身死而一時不能發揮作用,我已經命施紅派人潛入城中,居中聯絡了,不日想必便會有消息了。”朱友貞道。“所以現在,我們只能等。”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不過每日的攻打還是不能停歇,否則,城內必然會察覺有異,如無外力逼迫,他們就有時間廓清內部了。”徐福道。
“正是如此!”朱友貞道。
兩人正議著軍務,施紅卻是拄著拐走了進來。
施紅在護送敬翔遭襲之後,僥幸未死,休養月余之後,仍未荃愈,但朱友貞屢次強攻長安受挫之後,也只能將施紅從洛陽接了過來。施紅過去曾是樊勝的得力助手,對於長安城中的密諜以及當初那些投效的低級禁軍軍官都了然與胸。現在也只有他,才能重新啟動長安城中的內應一事。
“殿下,好消息。”施紅滿面潮紅,顯得激動異常。“城內有好消息了。”
朱友貞霍然站了起來:“你派去的人,已經有了成效?”
“不是。”施紅搖頭道:“末將不能親自入城,派去的人,想要取信於人並且說服他們,並非易事,但城內卻另有利好消息。”
朱友貞略感失望,緩緩坐下:“不知是什麽好消息?”
“殿下還記得郝仁否?”施紅問道。
“當然記得,長安的黑幫頭子,當初樊勝便是借助此人之力,從北方走私貨物,為我斂取錢財,對了,此人長子郝猛,當年曾是我麾下親衛,倒是一員猛將,可惜死在了壺關!”朱友貞歎道。
“朱友裕遍納青壯協助守城,郝仁便集結了其黑幫眾人協助其守城,因其麾下作戰勇猛而頗得信任,被授予壯武將軍,現在在城中掌握著一支多達五千人的民壯隊伍。”施紅道。
朱友貞略略一怔,“你是說,郝仁派人來了?”
“正是!”施紅道:“郝仁因為與殿前司密諜多有接觸,所以我們的人一進城,便被他發現,因此派了其心腹與我麾下出城,意欲助殿下破城。”
“可信?”朱友貞深深了吸了一口氣。“朱友裕不是扣押了這些人的家眷嗎?”
施紅輕笑道:“殿下,郝仁僅有一子,便是郝猛,昔日為殿下親衛,戰死沙場,其妻已於兩年前過世,此人身邊,只不過是一些姬妾而已,這些人,安能牽絆郝仁!此人長子為殿下戰死,前些年又為殿下效力,末將認為可信,而且來人經過我再三盤問,應當是沒有問題。”
“郝仁怎麽說?”朱友貞道。
“郝仁說,他麾下真正能戰之後人,不過千余人,其余民壯,難堪大任,所以想請殿下派遣數百精銳,由他的人帶領著經密道入城,如此,他便能控制住一個城門,只要殿下行動迅速,破城應當無礙!”施紅道。
聽到這話,朱友貞再無懷疑。
“他有秘道入城?既如此,為何只要數百人?”
“殿下,既是秘道,自然難行,郝仁言五百人,已是極限,如果再多,就難以掩飾行藏,反而容易暴露。”施紅道。
“挑選五百武藝精熟敢戰之士。”徐福道:“由徐充統率入城。”
“換一個人吧!”朱友貞道:“雖有郝仁為內應, 但到時候一旦發動,哪裡必然是最為凶險之地,我不想世兄冒險。”
“徐充能擔此任。”徐福淡然道:“一來,徐充勇武過人,對尋敵手,二來,城內禁軍將領,多有識得他之人,有他入城居中指揮,必然能亂敵軍心,說不定還能臨時策反一些禁軍。只要我們行動迅速,便能源源不絕地派出援軍,握一城門,則長安自亂。”
朱友貞微微點頭:“那就有勞徐世兄了,施紅,你來安排吧!告訴郝仁,此戰功成,他當居首功,本王必不會薄待於他,榮華富貴權勢,當盡予之。”
“是,末將這便來安排。”施紅興奮離去。
郝仁的出城秘道,著實難行。其入口,竟然在護城河下,欲入秘道,必須先潛至水下,橫穿整個護城河,然後經一水道再潛遊數十步方能透氣,非水性精熟者不能為之。光是這一點,便排除了許多人,整整耗費了一天功夫,徐充才挑選出了五百精銳,在郝仁派出城的心腹的帶領之下,自一偏僻之處下水,自秘道潛入城內。
饒是徐充武藝高強,水性也極不錯,自水裡冒出頭來之後,也是頭昏眼花,胸悶欲嘔。而帶路之人,顯然是常走這條水道,從水裡冒出頭之後,便輕車熟路的從牆壁之上摳出了火折子,晃著了點燃了一盞燈,徐充便看到一個黑沉沉的洞口出現在眼前。
“徐將軍,往前一段距離,便是長安城的地下水道。”來人笑道:“這裡,是我們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