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了驚呼之聲,旋即,軍號之聲戛然而止,密集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杜盛激動地仰頭看著井口。
一張有些醜陋的臉出現在了井口,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那面微微有些顫抖的旗杆。
“我是秦疤子,下頭是誰?”
“秦將軍,我是杜盛。”
杜盛帶著哭音喊了出來:“我是劉將軍麾下第二戰營第三大隊曲長杜盛。”
秦寬轉過頭,大聲吼道:“來人,找繩子來。”
“秦將軍,下面有十一個人,除了陳醫師,都是傷兵。”
“做一個軟兜,快點快點!”
每一名士兵被拉出井口,圍繞在井口的唐軍便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第三旅還有幸存者的事情,暫時衝淡了先前無邊的憂傷。
十一名傷兵彼此扶持著站在一起,杜盛仍然緊緊地握著那面戰旗。重見天日,劫後重生,但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的喜悅之色。
“葛將軍!”杜盛看著葛彩,突然就放聲大哭起來。
所有人都來到了劉元最後戰鬥的地方,看著那一片瓦礫掩埋的地方,秦寬第一個衝了過去,用力地搬起一塊燒得焦黑的石塊,向外走去。
青壯,唐軍都一齊湧了過去,清理著這一片廢墟。
他們想找到劉元的遺體,哪怕就是一小塊也好。
葛彩被扶著坐在一塊石頭之上,兩眼直直地看著前方忙碌的人群。
“葛將軍,這是劉將軍交給我的,說是給,給他兒子的禮物!”杜盛顫抖的手從懷裡掏出了那柄精致的木刀。
輕輕地撫摸著木刀上面那精致的花紋,葛彩嘴唇抽動了一下,輕聲道:“他手藝一向很好的。杜盛,他最後說了什麽沒有?”
杜盛泣道:“劉將軍最後就在我們的上方引爆了提前埋在這裡的炸藥,最後,我只聽到劉將軍喊了一句,肥婆,我先走了。”
葛彩臉上露出了笑容,但綻開笑容的臉上,眼淚卻是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想這麽喊我呢,只可惜過去他打不過我,怕我揍他,所以不敢喊呢!”
身邊的唐軍聽到葛彩的話,無不是紅了眼睛。
廢墟已經基本清理乾淨了,但卻什麽也沒有發現。秦寬卻仍然不想放棄,他在裡面刨著,挖著,終於,在一堆浮土當中,一個癟癟歪歪的頭盔出現在他的面前。
小心地伸出手,將這枚頭盔捧在了手中,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塵土。
這是劉元的頭盔。
“劉元,秦疤子來了!你的肥婆娘也來了,我們來接你回家!”秦寬流著淚站了起來,捧著頭盔,走到了葛彩面前,將頭盔遞給了葛彩。
“沒有了,什麽也沒有了!”秦寬垂頭道:“最後他必然是引爆了炸藥,裡面肯定還有些猛火油彈之類的,一場大火,連石頭都燒得酥了,劉元他,什麽也沒有剩下,就這個頭盔了。”
葛彩將頭盔接了過來,緊緊地抱在懷裡,什麽話也沒有說,轉身向著鎮外走去。
看著載著葛彩的馬車離去,任曉年握緊了拳頭,羞愧地低下了頭。今天除了最開始他與葛彩打了一個招呼之外,全程,他都沒有勇氣再在葛彩多說一句話。
雖然說將軍百戰死,上了戰場,誰也不能保證安全歸來,但因為將領的決策失誤而導致的不必要的失敗,本來卻是可以避免的。
劉元就是因為他任曉年的決策失誤而戰死的。而劉元即便是最後全軍覆滅戰死了,卻仍然給他任曉年爭取到了一線生機。避免了整個右千牛衛左軍被南方聯盟消滅殆盡,也正因為如此,
他們才能在條子嶺牽製了數萬南方聯盟的軍隊,為石壯的黑虎掏心戰略的奏效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而這一次的牽製作戰,成為了整個右千牛衛左軍此次戰役的唯一的一個亮點。
對於長安的人來說,發生在湖南江西的這一場戰爭對於他們是一件遙遠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往,朝廷在某一個地方發生了大規模的戰爭,總是會想著給他們加上一些賦稅,一些徭役,甚至於一些莫名其妙的樂捐。但現在,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們的生活一如往常。
他們了解戰爭的方式,就是從大唐周報之上獲得一些有關戰爭的信息。
但限於這個時候消息的滯後性,他們得到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半個月甚至是以前的情況了。而作為大唐朝廷的喉舌,大唐周報在刊登諸如此類的消息的時候,自然也是有選擇性的刊登。
像右千牛衛左軍這一次的慘重損失,自然是提都不提的。在報紙之上,描寫的都是右千牛衛左軍的將士們如何浴血奮戰,如何以單薄的兵力牽製了數量眾多的敵人,為大軍獲得最後的勝利提拱了絕佳的良機。
像劉元這樣英雄戰死的將領,自然是要大加渲染的,劉元指揮的最後那幾場戰鬥,更是被描述得神乎其神,而劉元最後的英勇戰死,為這場宣傳做了一個最為壯烈的注腳。
報紙上沒有說劉元所部全軍覆沒,僅剩下了十一個人,也沒有說左軍一萬余人,只剩下了兩千人。
所以在整個北方,百姓還是異常亢奮的,到了南方,唐軍還是他們熟悉的那個戰無不勝的軍隊。而像長安這樣的關中之地,雖然百姓對於新朝廷的歸屬感還並不是那麽強烈,但新皇朝打贏了戰爭,總是一件好事。這代表著他們仍然會生活在一個相對安穩的環境之中。
更重要的是,這位皇帝目前看來,還是挺不錯的。
所以整個長安,已經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了。
與往年相比,今年的長安要繁盛榮華了不知多少。無數的貨物湧入到了長安,王明義新開發的那些商業門面,一個接著一個的開業,整個長安的商業區,再也不僅僅限於過去的東西二市,可以說,現在但凡有人的地方,基本上都能看到一個接著一個的商鋪裡擺滿了琳琅滿面的商品。
有本地的特產,有北方生產的各類新奇的東西,當然,也有來自海外的各種稀奇古怪的長安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以及與大唐人面貌迥異的外族人。皮膚黝黑的,金發碧眼的,隨著大唐遍布海洋的遠航船隊,也一一地出現在了這個政治文化中心之中。
長安人,在慢慢地找回他們曾經的驕傲。
皇后柳如煙最近也搞出了一個大動作,轟動了長安。
作為總攬了整個大唐的福利事業的皇后,自然是需要無數的金錢來支撐這項收攬民心的動作的,不管是照顧鰥寡孤獨,還是在全國各地廣設施藥局,設立醫館,救窮扶貧,都需要海量的金錢來支撐。
光靠財政撥款,顯然是杯水車薪,而募捐,也無法補助這個缺口,所以柳如煙還要想法子開源來掙更多的錢。
柳如煙將皇族居住的興慶宮辟出了一角,將其中的一部分皇家園林改造成了一個動物園。內裡裝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珍禽異獸。
皇后娘娘想要的東西,自然有無數的人爭相奉上。每支遠航出去的船隊,在柳如煙露出了這個意思之後,立即便爭先恐後地從海外為皇后娘娘尋找那些大唐本土沒有的飛禽走獸。 即便是大唐本土之中的那些昔日傲嘯山林的猛獸,也被當地官府想法設法地捉了來,獻給了皇后娘娘以助她將這個動物園開起來。
每參觀一次一百文的門票錢著實不便宜,但每日裡,仍然有無數的人趨之若騖。不管是本土才有的老虎,熊瞎子,孔雀,食鐵獸,還是來自遠方的長鼻子大象,長脖子的長頸鹿,抑或是長達數米身披凱甲的凶猛的鱷魚,都讓大唐人為之瘋狂。
柳如煙在這些事情之中,找到了與戰場之上截然不同的一種愉悅的感覺,不能再統兵打仗的遺憾如今已經不複存在,她樂此不疲地投入到了這項活動之中。眼下年節將近,她也更加地忙碌了起來了。
而皇貴妃夏荷負責的金融改革也進入到了關鍵的時刻,第一步在軍中的推行實施的非常順利,而對於軍人的信任,又使得在武邑等李澤的統治核心區域之內,老百姓,商人們也開始接受這些被他們稱為軍票的東西。
紙幣,已經在慢慢地流行起來。
在開了一個好頭之後,夏荷更加努力地投入到了推廣紙幣的過程當中。
兩位夫人忙得不可開交,常常幾天看不到人影,而李澤,此刻卻仍然在為南方的戰事而忙碌著。
與老百姓們的歡欣鼓舞不同,李澤卻時不時地處於一種焦灼,憤怒或者是傷心之中。因為柳如煙與夏荷常常都不在興慶宮的關系,他乾脆也很少回去了,經常是住在太極殿這邊的公廳裡。
這場戰事,並不是他想要的。而最後得到的結果,也必然與他理想中的結果有著相當大的差距。
如今,只能說退而求其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