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驅策著戰馬往高處便去,道路漸漸崎嶇,終於不再適合馬兒登頂,眾人便棄了馬匹,手腳並用往上攀登,好在這些馬都是戰馬,主人離去了,它們倒也不會亂跑,而是自顧自地停在了原地啃食著青草。
眾人氣喘籲籲地爬上了一處崖頂,放眼望去,浩浩蕩蕩的長江盡收眼底。
而上遊處,掛著大唐旗幟的大大小小的戰艦風帆遮天蔽日,也不知有幾百艘戰船,鼓聲隆隆,震耳欲聾。眾人望向下遊方向,梁軍的水師戰船也是清晰可見,數量之多,竟然不在唐軍艦隻之下。
唐軍順流而下,不過此時自下遊而來的梁軍水師,雖然逆流,卻是順風而行,風帆吃足了風力,雖逆水而上,速度竟然也不輸唐軍艦隻。
“劉兄,你是有經驗的老將,你覺得這一仗雙方勝負各佔幾成?”鄭士富一屁股佔據了一個最好的位置,這才轉頭問劉三通。
劉三通搖搖頭:“我過去帶的是陸師,對於水上作戰,是一竅不通,如何能預測?”
“當然是大唐水師十成十的獲勝!”一名士兵興致勃勃地道。
“劉兄,隨便說一說,不是都說什麽東西到了極致,都會返樸歸真,道理差不多一樣嗎?”鄭士富沒有理會士兵的自誇,雖然他也是這麽認為的。
劉三通往前走了兩步,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才道:“五五之數。”
“為什麽是五五之數?”莫說是幾名士兵了,便是鄭士富也有些不服氣了。“如今我們士氣高漲,而梁軍卻是日漸頹廢,怎麽雙方就能平分秋色了呢?”
劉三通淡淡地道:“據我所知,水師與陸師的作戰之道是完全不同的,嚴格來說,水師也是一種技術兵種。在水上,有大船吃小船的理論,船大,自然就會佔一些優勢。這是其一,其二,操控船隻的水平,也是能決定勝負的因素之一。士氣,也算是其中一個吧。梁軍水師的主力是前唐時期的水師遺留下來的,你們看,梁軍的主力戰船都是真正的戰艦,雖然破舊了一些,但比起一般的商船而言,還是佔有不少優勢的。”
“這倒是!”
“鄭文昌統帶的水師,所有的戰船都是用商船改造過來的,在這一點上,吃虧不少。”劉三通道:“不過他的水手都是技藝嫻熟的水匪出身,一直在不停地戰鬥,這一點,比起梁軍水師來是要強出不少的。另外一個,就是士氣了,唐軍士氣的確很高。”
“你剛才說了三點因素,我們佔了兩條,那不應當是我們的勝算更高嗎?”一名士兵哼哼道,看著劉三通的眼神很是不善,顯然因為劉三通以前是梁軍的將領,便認為他故意在漲梁軍的士氣來打擊他們了。
劉三通笑道:“無他,在水上,船大的總是要佔些便宜的。如果我所猜不錯,鄭將軍必然會竭力想要包圍梁軍的主力戰艦,然後靠幫跳舷,殺到對方船隻之上去進行肉搏,這是水匪出身的他們最為喜歡的事情了。如果他能順利地完成這一點,則唐軍水師自然能輕易獲勝。反之,如果梁軍的主力戰船能盡力避免這一點,而是將自己的優勢發展到極致,那這一戰,就是五五之數。”
鄭士富默然不作聲,他的見識,自然要比普通士兵高出許多,當然明白劉三通說得是極有道理的。
“說到底,還是要看將領們的臨場指揮了。梁軍水師統領梁元生,你知道他水平如何?”
劉三通搖了搖頭:“聽劉老將軍說起過這個人,是一員水師的老將了,至於統兵作戰到底如何,我卻不知,不過今日便可瞧見了。”
說話間,兩邊的艦隊之中,數十艘小船已經是脫離出了大隊,加速向著對方駛去。不過小船之上可沒有了風帆,處在上遊的唐軍小船的速度,可就要比對方快得太多了。
行之一半,唐軍的一些船隻,突然冒起了火光,一團團一簇簇越來越大,漸漸地,整隻小船變成了一條火船,順流而下,衝向了對面。
就在鄭士富劉三通所站位置的正下方,雙方的小型船隻衝到了一起。
“攔住火船!”一名梁軍水師軍官站在船頭,大聲斥喝著,他所在的船隻驟然打橫過來,船上水手伸出了撓鉤,頂住了對面而來的一條火船,他們出擊的目標,更多的就是攔住這些火船,免得這些火船給主力艦隊造成打擊。
但是唐軍水師是火船和衝鋒船夾雜在一起衝過來的,當梁軍水師開始攔截火船的時候,他們已是衝著梁軍殺了過來。
沒有什麽花哨可言,兩方的船隻狠狠地對撞在一起,轟然聲中,木屑紛飛,船隻劇震,然後又向後倒退而去,但馬上,便又衝了上來,貼在了一起,船上水手們挺進手中的長矛,大刀,已經是對戰到了一起。
兩邊船隻絞在一起混戰著,卟嗵卟嗵的落水之聲不時響起,即便是掉落到了水中,戰鬥仍然在繼續。
一名梁軍校尉跌落到了水中,徑自向下沉去,憋著一口氣,他仰頭看向上方,兩條大長腿正在他的頭頂踩著水,猛然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腳踝,死命地把那人向著水底下拖來,與此同時,另一隻手中的短刀,已然是狠狠地扎向了那人的小腿。
一圈圈的鮮血在他的眼前蕩漾開來。
挨了一刀的唐軍吃痛,另一隻大腳狠狠地踩向了梁軍校尉的頭頂,梁軍校尉猛然松手,兩腿用力一踩,整個人呼拉一聲便向上竄了起來,手中刀再一次狠狠地插了過去,當遇到阻礙的時候,他猛然加力。
整個人繼續上浮,他看到了對面的那張臉。
那張臉上此刻滿是驚恐畏懼之色。梁軍校尉左手探出,抓住了對方的頭髮,將那人狠狠地往水裡按去,右手的刀,再一次地扎出,這一次,正中了對方的脖頸。
松開手,那人已經向下沉去。
再一次將頭探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此刻對他來說無比珍貴的空氣的時候,肩膀處突然傳來劇痛,一支撓鉤鉤住了他的肩膀,身體猛然後仰,他被倒拖著向著後方而去,仰躺在水面之上,他甚至能看見不遠處一條著火的船隻之上,一個身上起火的唐軍,正獰笑著將他往船隻邊拖去,而在他身邊,加一個唐軍手握一柄長槍,正狠狠地向他扎來。
他大叫著猛然揮刀反斬向肩頭的撓鉤,嗆的一聲,撓鉤的杆子被他斬斷,但幾乎在同一時刻,船上那名持矛的唐兵手中的長矛已是狠狠地扎了過來。
長矛入體,他被摁入到了河中,雙手棄了刀,死勁地握住了矛頭,鮮血在水中一圈圈地擴大,那名身上著火的唐兵卟嗵一聲跳下水來。
梁軍校尉肋下一痛,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隻覺得力氣正在一絲絲的從身體內流失,他呻吟著伸手想要去摁住肋下,胸前的長矛卻是卟哧一聲扎了進去。
他向下沉去,隻來得及看了一眼正漸漸偏西的日頭。
鄭文昌手按著長刀,屹立在他的旗艦之上,臉色有些嚴峻,對面的數艘主力戰艦,個頭是他腳下這艘戰船的兩個大,而且這種標準戰艦之上,是裝備了正兒八經的投石機等遠程打擊武器的,而他們的這種用商船改造而來的戰船,遠程武器,只有強弩。像投石機這樣的重型裝備,根本就不可能安裝上來。
“傳令各艦,所有強弩,對準對方的主力戰艦,準備進行齊射,使用特種強弩!”他厲聲喝道。
所謂的特種強弩,是在強弩之上加裝了猛火油彈,射到對方船隻之上之後,爆炸產生的碎片可以殺傷對方的水兵,而且可以利用猛火油不易被撲滅的特點,引燃對方的船隻。
“準備!”鄭文昌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大刀。
“射!”
呼嘯之聲響起,數十枚強弩帶著火光越過了中間仍在激烈交戰的小船,劃過長空,飛向了遠處如山一般壓來的敵人戰艦。
與此同時,對方一字排開的大型戰艦之上,一枚枚的石彈破空而來,重重地砸向了唐軍水師。
爆炸之聲響起。
火光在梁軍水師戰艦之上燃起。
而梁軍水師的石彈落下, 唐軍水師戰船也是一片狼藉,更有一艘中型船隻運氣不好,石彈落下正好砸毀了船舵,船隻立刻失去了控制,在水中轉起陣圈圈,撞向了身邊的其他友船,引起了一陣陣的混亂。
“加速,靠近他們。換繩弩,釘上他們的戰船,接舷作戰。各部自由殺敵!”鄭文昌大聲吼叫著。“左轉,左轉,避開敵艦正面。”
雙方的船隻毫不留情地從正在交戰的小船之上碾壓而過,根本就顧不得那些是自己的船隻。
梁軍水師仗著自己的船大,惡狠狠地正面衝撞而來,想利用個頭優勢直接撞沉對方的戰船,而唐軍水師船雖然要小不少,但在操作之上卻更靈便,紛紛左右避開,繞向梁軍水師的側面,然後一根根的繩弩射出去,深深地釘在對面的船隻之上,船上水手抄起繩弩的繩子,大聲吆喝著拉動長繩,讓兩船的距離不斷地接近。
梁軍水師則揮舞著長刀,想要將繩弩斬斷,而兩邊船隻之上的弓弩手,則趁機射出手中的弩箭,將暴露在射程之中的對方水兵,一個個地射得掉落水中。
戰事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進入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當中。
山崖之上,鄭士富和劉三通都有些失神地看著這一場龍爭虎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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