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大的戰略在實施的過程當中,為了達到最終的目標,為了迷惑誘導敵人,總是有那麽一部分人會成為犧牲的對象。具體到大唐這一次的對吐蕃的戰役,位於玉樹的阿不都拉所部,便成為了這個人。在吐蕃分別向玉樹與昌都發起進攻的時候,阿不都拉放棄了根據地玉樹,按照唐軍的要求,向著李存忠大軍所在的西寧方向靠近。
毫無疑問,在這個過程當中,阿不都拉將承擔起不可預測的風險,興許,他在這個遷移的過程當中,就有可能被吐蕃軍隊追上,包圍甚至殲滅。
對於阿不都拉來講,他無從選擇。
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否則呆在玉樹,他的下場絕對不會好到哪裡去。與薛氏多年經營的昌都不同,阿不都拉雖然得到了大唐的援助,但在力度之上卻無法與昌都相比,更重要的是,阿不都拉畢竟是農奴出身,麾下也沒有辦法像薛氏那樣集結起各種各樣的人才。
所以,為了活著,阿不都拉只能冒險向著李存忠所部靠近。
而在昌都,為了服務於大局,這些犧牲者,便分布在了丁青,邊壩,洛隆,類烏齊等地方,步步為營,層層阻滯,每一地都要殊死抵抗。但在這些地方,他們布置的力量與他們所要承擔的任務是不相稱的。
真正的精銳,主要的力量,全都集中在昌都,集中在烏察崗。
各地拚命的抵抗,只是為了給吐蕃人造成一個錯覺,讓他們認為在層層的推進之中,已經將昌都反叛軍的力量削弱到了一定的層次,每多消滅一部分反叛軍,吐蕃人的氣勢就會更盛一分,就會認為他們在接下來的進攻之中,將要遭受的抵抗會更弱一分。
這些地方的將領,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站在了自己的崗位之上。
而這些地方的守將,無一例外,全都是姓薛。
在吐蕃多年,這些人無比懷念他們在大唐,在河東曾經的輝煌歲月。
只是因為一步走錯,他們就此踏入了深淵,眼見著整個薛氏家族,將就此一蹶不振,甚到到了覆滅的邊緣,這是他們不能忍受的。
他們這一代人不行了就不行了,但他們不能承受他們的子孫,也將在社會的底層之中掙扎,在經歷無數的歲月之後,終於消泯於塵世當中。
這是不可接受的。
想要重振薛氏,他們這一代人,就要像他們的先祖那樣,承擔起牲犧,承擔起痛苦,而目的只有一個,為他們的後代,重新打下一個再次崛起的機會。
這就是中華傳承永久,淵源流長的宗族觀念。也是李澤念念不忘也要將其打破的一種社會關系。
其實李澤自己也很清楚,這種宗族觀念,是不可能完全消亡的,因為他在悠久的中國歷史之中已經融入到了每個人的血脈當中。而他能做的,只是將這種宗族觀念,慢慢地減弱到以家庭為單位。
義興社多年以來一直著力於打造的家國觀念,就是針對的這一點。
李澤想要改變的是國人隻知有宗族,不知有國家民族的這種惡疾。
化宗族執念為家國情懷,如果做到了這一點,那麽,原先國人對於宗族的忠誠,就成了對國家民族的忠誠的話,那麽,這股龐大的力量,絕對可以讓大中華無往而不利,前行路上,不會再有任何的力量可以阻止他們前行。
而現在在昌都,薛氏一族,自然還不會有什麽國家民族情懷,他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自己的犧牲來換回大唐利益在吐蕃的實現,成為大唐吞並吐蕃的前驅,如此一來,即便李澤再不情願,
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功績,如此,薛氏後代便會贏得偌大的聲名。而對於這樣的大家族而言,只要名聲還在,重新崛起並不是一件難事。
因為他們,從來都不缺少人才。
對於像薛氏這樣的大家族而言,紉絝子弟多麽?當然很多。不過這些人都是家族之中覺得無法培養來傳承的廢物,只不過因為有著家族的血脈,所以就任由著他們去浪蕩,去胡鬧,而真正的受家族重視的人物,從小就會接受極為嚴厲的培訓和教育,他們所吃的苦,與那些平民百姓吃的苦雖然不太一樣,但也絕不輕松。
所謂人家比你有錢,比你優秀,還比你努力,這就讓人更加地絕望了。
能傳承千年的世家,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就像薛氏這樣,舉族到了吐蕃之後,昔日的那些浪蕩子弟,很快就在嚴苛的環境之下沉淪,大多數人死得無聲無息,而那些活下來的人,無一不是家族精英。為了家族的崛起,這些人毫不猶豫地便慷然赴死。
其實在他們帶著這些兵丁,站到所要防衛的崗位之上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這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如果這樣的事情,能與國家大事的利益一致的話,那就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正能量了。
薛仁勇戰死了。
洛隆的薛仁義且並沒有後退半步,仍然牢牢地釘在自己的崗位之上,他本來是可以就此撤到昌都去的。
而在丁青的薛仁孝,在後路有可能被切斷的情況之下,依然選擇了留守丁青。他其實也還有選擇。
但他們同時選擇了駐守,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完成這一次的任務。
“張淼,你走吧!”當邊壩失守,曼格巴主力直趨類烏齊的消息傳到丁青的時候,薛仁孝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對著張淼道。
張淼在磨刀,坐在黑暗之中,哧啦哧拉地磨著自己的橫刀。在他的身前,還躺著一柄已經磨得雪亮的橫刀。數天激戰,他指揮下的遠程壓製部隊所屬的器械,終於是全部被摧毀了。現在這些珍貴的技術兵種,也被編入了預備隊,隨時準備上一線作戰了。
聽到薛仁孝的話,張淼抬起頭來,齜牙一笑:“薛將軍,這麽看不起我啊?”
薛仁孝拿手一陣亂擺:“這是哪裡話?只是張淼,你是武威軍事學院畢業的,前程遠大,本來按照以前的計劃,我們在這裡抵擋十天之後,便可以撤退的,但現在,我們幾乎是無路可走了。大部隊絕對無法走脫,但小股人馬,還是能覓一些隱秘的通道撤回昌都的。你給我的幫助已經太多了,現在走,還來得及,犯不著和我在這裡一起死扛。”
“大唐軍人,從來沒有臨陣脫逃的先例。”張淼淡然道。“前段時期的大唐周報登載的湘潭候劉元的事情你也看了吧?劉候爺在連續擊潰了數股敵人之後,他也是能走的,但他為什麽沒有走?因為他的眼中,不止有自己的性命和安危,還有整個大局。為了最後的勝利,他無懼於生死。劉候爺正是我輩楷模,他那時所處的環境,與我們現在何其相似?張某人沒有別的能耐,但流盡自己最後滴血,還是可以做到的。”
張淼嘴裡的劉候爺,正是在古寨鎮血戰到最後一人的劉元,劉元戰死之後,他在湘潭與洙州之間的數場戰例被選進了軍事學院的經典戰例教材,而他本人,也被追封為候,雖然是不世襲的候,但對於軍人來講,幾乎已經到了榮譽的頂點了。
薛仁孝沉默了片刻,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慚愧的感覺。
“我沒有他那麽高貴,張淼,說句實話,我現在所做的,不是為了大唐,而是為了我薛氏一族,我們只不過是想求得皇帝陛下的原諒,從而讓薛氏後代在未來有一條光明大道。”
張淼嘿嘿一笑:“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能夠在最後擊敗吐蕃人,徹底吞並這片高原。不管你是為了誰,我們都在朝這個目標努力是不是?誰還沒有一點兒私心呢?我要是真死在這兒了,封候估計沒指望,但連升個三級,大概是沒有問題的。當初我們來的時候,上頭就承諾了,活著回去的,上浮一級任用。我想要是戰死了,升個三級是妥妥的。”
“你還年輕!”薛仁孝訥訥地道。
“薛將軍,我從十八歲就開始上戰場了,到現在為止,已經打了整整七年的仗,在這七年中,許多比我更年輕的人,就倒在了我的面前。”張淼搖了搖頭:“生死於我而言,早就看淡了。”
薛仁教沉默了半晌,終於是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還是老規矩,我上,你就不上,你上,我就不上,輪著來。”
“當然!”張淼抬起刀子,用手指試了試鋒口,滿意地點點頭:“不錯,確脖子,絕對能做到一刀兩斷。”
“代恩措巴要發瘋了。”薛仁孝道:“曼格巴已經突破了邊壩,他這股兵馬要是不能按時抵達的話,曼格巴的一側便有漏洞,所以從明天起,他一定會傾盡全力壓上來的。”
“能頂一天是一天,能多殺一個是一個!”張淼提起了兩把橫刀,道:“明天早上到你先上,現在你去睡吧,我去巡城。晌後,就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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