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詔坐在秘書令公孫長明的公廳之內,等待著李澤的招見。
作為領左驍衛的大將軍,秦詔即將率領本部兵馬去往駐地棣州,臨行之前,原本是該陛辭的,但現在實際握有朝廷大權的卻是李澤,這個對象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宰相李澤了。
秋收已經開始了,朝廷治下所有區域,都進入到了繁忙無比的秋收之中,與秋收一齊展開的,便是一年一度的租賦稅收的大征收,每一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作為宰相的李澤就更是如此了。
杯子裡的水已經加了一遍,開始變得有些寡淡了。秦詔有些百無聊賴地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面屬於秘書監的那間大廳。
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整個秘書監內仍然燈火通明。
大廳之內,用木板隔面了一個個的小間,讓秦詔感到有些稀奇的是,這些隔板,大約只有半人高,坐在裡面的人,只要站起來,便能看到另外一個隔間這內的人在幹什麽。十個隔間,由秘書監副令章循與九個秘書郎共同組成。
公孫長明擁有一個獨立的房間,但這個房間並沒有對外的窗口,一排窗戶倒是開在大廳之內,站在他的公廳內,推開窗戶,大廳內秘書郎們的所作所為便一目了然。
整個大廳內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九個秘書郎,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便是章循,也不過才三十多一點,相比起來,已經四十多歲的秦詔,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他有些自嘲地摸了一把下巴上修剪得整齊的胡須,回頭看了看正在伏案疾書的公孫長明那單薄,蒼老的身影,心裡這才平衡了一些。
似乎意識到秦詔正在看他,公孫長明抬頭,望著秦詔笑了一笑,道:“秦將軍勿怪,還請安坐,這幾天李相每天忙得都只能睡上兩個時辰呢!需要處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明白,明白。”秦詔點頭道:“我不急。”
公孫長明笑著放下手中的筆,從一邊的櫃子裡拿出一盒點心,放到了秦詔座位邊的茶幾之上,道:“將軍先喝點茶,吃點兒點心填填肚子。”
“多謝公孫先生。”秦詔有些感激地拱拱手,在這裡已經等了快要一個時辰了,晚上吃的那些東西,早就化為了烏有,說實話,還真是有些餓了。
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著重新回到大案之後奮筆疾書的公孫長明,對於這個人,秦詔的感情是有些複雜的,在薛平他們看來,這個人是既讓人敬佩,又讓人討厭,同時又是一個最難對付的家夥。
秦詔有時候搞不明白公孫長明這樣的人活著到底是圖個什麽?
當年能在盧龍十年,協助抗擊契丹十余年,生生地把剛剛有了複興勢頭的契丹給搞垮了,在盧龍,此人可算是功成名就,張仲武反叛,如果他願意跟隨的話,高官厚祿是跑不了的,但這個人屁股一拍,跑了,還成為了張仲武最頭疼的敵人。
說他忠於大唐吧,現在他卻是李澤最倚重的軍師,讓薛平他們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求名。
朝廷的高官顯貴之中找不到他的身影,秘書令這個職位,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是個啥?但公孫長明卻甘之如詒。
他不求利。
在武邑,此人除了有個小院子之外,無一畝地,無一家商鋪。
他不求色。
屋裡連個服侍人的丫頭妾室都沒有,到現在為止,還只是由幾個保護他的衛兵在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五十多歲的人了,連個家室都沒有。
秦詔搖搖頭,弄不懂,看不透,反正他覺得自己與公孫長明完全不是一類人。
剛剛吃完了點心,從公廳的一處側門便進來了一個人,在公孫長明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公孫長明點點頭,笑看著秦詔道:“秦將軍,李相讓你進去呢。”
秦詔拍拍手上的餅屑,站了起來,整整衣裳,向公孫長明一拱手,便隨著那名衛兵穿過後門,向內裡走去。
原來秘書監有一條通道直通李相的公廳啊!
走在這條半封閉的回廊之上的秦詔恍然大悟,看著回廊之外那些肅然而立的全副武裝的衛兵,他不由得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秘書監,李相看起來很看重秘書監呢,防衛居然如此森嚴。
跨進李澤的公廳的時候,李澤正用一塊濕毛巾用力地揉著臉龐,見到秦詔進來,隨手便將毛巾扔進了水盆裡,笑道:“秦將軍,怠慢了,怠慢了,等得不耐煩了吧?”
“李相說笑了。”秦詔連連搖頭:“李相執掌大局,公務繁忙,秦詔是能想象得到的。”
“多謝秦將軍能理解,秦將軍請坐。”李澤道:“將軍可知這一次我為什麽要調你的左驍衛去棣州駐扎嗎?”
秦昭一愕,看著坐回去的李澤道:“朝廷有令,左驍衛自然是莫不從命,左驍衛是朝廷的軍隊,朝廷讓我們去哪裡,我們自然就去哪裡。”
“我想薛平韓琦他們一定是跟你說,我將你調去棣州是想讓你遠離武邑鎮州,免得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礙眼!”
秦詔頓時尷尬起來,薛平韓琦還真是這麽跟他說的。兩派之爭,這是大家都知曉的事情,但面子上總還都需要過得去,秦詔真沒有想到李澤就這麽隨意地說了出來。
“李相只怕是有所誤會了!”他訕訕地道。
李澤擺擺手:“他們怎麽說,我無所謂,沒有最好,即便是有,我也不在乎,但我卻需與秦將軍說明白,調你去棣州,卻是有著極為重要的任務的。秦將軍,你且請過來。”
秦詔站起來走到李澤的大案之前。
李澤從案頭翻出一張地圖,平鋪到大案之上,手指點著一個地方。
“平盧?”秦詔眼孔微微收縮。
“是啊,平盧!候希逸控制這山東半島,我是讒涎欲滴啊!”李澤道:“如果能盡早地將這塊地盤握在手中,我們則將整個勃海灣可控制住了,更重要的是秦將軍你來看,拿下了平盧,我們便能與江蘇等南方地域打開一條通道了。現在我們與江南方向的陸上聯系,已經被朱溫卡死,但如果握有了這塊地方,我們便能重開陸上通道,即便是走海路的話,也要近上許多,那裡,可是有許多好港口可以利用起來的,候希逸這個笨蛋,暴殄天物啊!”
秦詔有些遲疑地道:“李相,我們不是與朱溫一方剛剛達成了協議嗎?”
李澤嘴一撇,道:“協議是協議,怎麽做又是另一回事嗎?不全面爆發戰爭,不代表小的摩擦沒有,軍隊不乾仗,不代表其它方面不乾仗。”
“李相的意思是?”
“候希逸現在怕得要死。”李澤呵呵笑著:“已經在擴軍備戰了,生怕我們拿他開刀。既然他如此怕,那就再燒一把火。秦將軍去了哪裡之後,便厲兵秣馬,隔三岔五地在邊境之上搞個演練啥的,逼迫候希逸不停地增兵,不停地招兵,不停地征收賦稅。”
秦詔恍然大悟:“外部逼迫,促使其內部生亂!”
“外部逼迫只是一個方面,內部我們也會有其它的動作,當然,負責這些事情的另有其人,平盧在候希逸的統治之下,本來經濟就不景氣,如此一逼之下,此人必然橫征暴斂,再在我們派出去的人的摧發之下,內部生亂是必然的。”
說到這裡,李澤笑了起來:“內部一生亂,候希逸便要鎮壓,平盧只要亂起來,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不管是啥時候打,都能手到擒來。”
“李相好謀劃。這個計劃已經施行了很久了吧?平盧那邊已經有了我們不少的內應?”秦詔怎舌道。
“不錯,那些豪門大族自然是不肯投奔我們的,但還有不少的中小地主啊,他們已經過得苦不堪言了,候希逸敲詐的主要便是這些人了。這些人對於我們的政策,倒是沒有什麽抵觸的,五千畝土地,他們可達不到這個數目。”李澤笑道。
“我懂了。”秦詔點頭道。
“在棣州的李浩麾下五千精銳甲士盡數補入你的左驍衛,再加上你的本部人馬,那麽左驍衛的兵馬,便足足有了兩萬五千人,這已經能夠讓候希逸寢室難安了。棣州刺史楊衛,長史盧冠,都會對你的行動大力支持的。”李澤道:“而沈從興駐扎滄州,也會隨時給予你支持。他是作為你的後續兵馬在準備的,一旦我們正式開戰,有你的左驍衛和沈從興的右領軍衛,拿下一個內部混亂不堪的平盧,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是。”
“秦將軍,在長安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純粹的軍人。”李澤直起身子,意味深長地道:“不管別人怎麽說,怎麽做,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著一個純粹軍人的根本。有些人把我看得小了,以為我一定會爭什麽,做什麽,說句不好聽的話,現在八字都沒有一撇呢,有什麽可爭的。不先將外敵失趴下,什麽都是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