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州,太醫署。
署正燕九提筆在一張申請調撥往軍中的藥品報告單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蓋上了大印,提起報告,輕輕地哈了哈氣,讓上面的印泥快速地風乾。放下報告,眼睛看向窗戶外,院子裡的大樹之下,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是李瀚。
燕九的丈夫。
外頭天氣已經很冷了,但李瀚卻隻穿著一件夾衣,站在哪裡,倒如一棵青松一般。難得地有了一段休沐的時間,他從駐地趕回來,倒是沒有回家,徑直到了燕九的官署,在這裡等著燕九下班。
燕九眼裡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
在秘營裡,她從來都是大家的寵兒。哪怕她曾經無數次的惡作劇讓不少人叫苦不迭,但這並不妨礙是眾人眼中的小精靈。不管是李泌,李浩還是李瀚,都無比的寶貝她,容不得她受半點傷害。
燕九知道自己很是有些嬌縱,有些小心眼兒,大概也只有李瀚這樣的人,才容得下她一輩子吧!
李瀚平素的軍務是極其繁忙的。他統率的陌刀隊駐扎在翼州與鎮州的交界,說起來陌刀隊只有一千人,但實際上,這是一支超過五千人的大部隊。陌刀手一千人,輕騎兵一千人,普通步卒一千人,另外負責後勤輜重維護保養以及補充兵加起來近兩千人。
陌刀手是戰場之上的巨無霸,但他也有著致命的弱點,沒有輕騎兵和普通步兵的保護,很容易為敵所趁,他們也不會單獨作戰,一般而言都是在戰時配屬到大部隊中作為打硬仗的馬前卒的。
李瀚很少有機會回來,哪怕是兩地相距不遠。
而燕九也是一個大忙人。
太醫署隸屬於太常寺,但現在的太醫署,管轄的范圍實在是太多了,醫師培訓,藥物製作、研究等等,都需要燕九這位太醫署正來決策,田令孜是卿正,但手裡沒多少實權,金源是少卿,但主要精力還是放在醫師培訓上,剩下的那些真正繁雜的具體性事務,倒都是燕九在管。
最開始的時候,倒是讓燕九忙得四腳朝天,還常常出錯,後來還是李泌出任了衛尉寺少卿,常駐鎮州之後,經常給燕九出主意,才讓她慢慢地走上了正軌。
李泌畢竟在李澤身邊呆得時間夠長,對於如何處理複雜問題的經驗,不是燕九能比的。
現在燕九還是挺開心的,經常能與李泌聚在一起,不僅討論公務,還能討論家長裡短。兩個女人都是極強勢的,偏生李泌的男人曹璋在外頭口若懸河,回到家裡就是一個悶葫蘆,任事不管,全憑李泌作主,而李瀚也是由著燕九的,兩人的共同話題,倒是多的不得了。
一名侍衛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在燕九身前低語了幾句,燕九笑著點了點頭,將手裡最後一份公文批閱完,便收拾了案桌,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剛剛踏出大門,李瀚已經是快步迎了上來。
“難得你今天回來一趟,不過我還有公務呢,你也隨我一起去吧!”看著李瀚,燕九有些歉然地道。
“沒事沒事!”李瀚笑得像個兩百斤的大孩子,看著燕九的眼光之中滿滿的都是寵溺,“只是你辦公務,我跟著去合適嗎?”
“沒事兒,你正好跟著我去妝點門面,嚇唬人去。”燕九嫣然一笑。
卡吧兩聲,李瀚的拳頭立時便捏響了:“嚇唬人,誰讓我娘子不開心麽?我捏死他。”
燕九翻了一個白眼:“李泌!”
李瀚立時便像泄了氣的皮球,“你,你幹嘛惹那個母老虎?我可不敢招惹她。”
燕九大笑:“瞧你個頭,從中劈開分兩半都比大姐壯,怎麽就如此怕她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李瀚忽然省悟過來:“不對啊,她怎麽會欺負你?”
“騙你的啦。”燕九笑咪咪地道,李瀚這種後知後覺讓她很有成就感。“不過今天的公務啊,跟她也有些關系。”
“哦!”李瀚點了點頭,兩人肩並肩向著太醫署外走去。
剛剛跨出大門,另一個人也正好抵達門前,正準備進門,一看見燕九,來人立刻抱拳道:“燕醫正。”
“原來是陶太醫!”燕九兩隻眼睛笑成了月牙兒,一邊的李瀚看著燕九這副模樣,立刻便明白了燕九所謂的公務是誰,但凡燕九笑成這般模樣的時候,就一定要是搞事了。“從陛下哪裡回來了?陛下的身體可好?”
“大有好轉,大有好轉!”陶太醫顯得很有成就感:“今天還騎了一會兒子馬呢。”
“陶太醫當真是醫術高明,佩服佩服。”燕九笑得愈發開心了:“對了,陶太醫,一個月前,您貢獻出來的那個方子,我們在鎮州各大醫館之中進行了大規模的實驗,確實有效,治愈率達到了七成以上,金少卿感慨不已呢,說這種病他摸索了好幾年都沒有好的方子,您一來,可就改決了這個問題,造福了不少百姓呢!”
“應該的,應該的。”陶太醫謙虛地看著燕九:“其實我這裡還有幾個獨門秘方,趕明兒便給醫正寫來。”
“不急不急,一步一步地來。”燕九笑道:“陶太醫,相請不如偶遇,今兒個我請客,我們一齊去喝兩杯,也算是我這個醫正感謝陶太醫您不計門戶之見,大方地貢獻出獨家秘方。”
“不敢不敢,整個武威治下,醫師們都將自己最得意的功夫拿了出來為民造福,陶某安敢自外?這是應當的。醫正,我還有些事沒有做完,今日便作罷吧,改日可好?”陶太醫推辭道。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我家郎君剛好休沐從駐地回來,他也想認識一下陶太醫呢!”燕九笑咪咪地捏了一把李瀚肋下軟肉。
李瀚立即便向前一步,碩大的身軀幾乎將陶太醫那單薄的身板給完全遮住了,一拱手,嗡聲嗡氣地道:“陶太醫,給不給某家這個面子啊?”
整個人都沐浴在李瀚身軀陰影之中的陶太醫一個哆嗦,李瀚的大名他豈有不知?身為燕九的夫君,其人在太醫院鼎鼎大名,對外人強橫霸道,毫不講道理,一般情況之下,都是用拳頭說話的,但在燕九面前,卻像是一隻小狗一般乖巧,不少人將這事當笑話在茶余飯後閑聊呢!眼見著李瀚明明是在請客,但語氣,模樣,卻是一副惡霸像,大有你不答應,我就要撕巴你的了架式。
“怎敢怎敢?醫正和李將軍請陶某吃飯,是陶某的榮幸呢!”陶太醫無奈地道。萬一拒絕了這個莽漢,他發起橫來,只怕一根手指頭就把自己戳翻了。
“太好了!”燕九拍手道:“我已經竹軒訂了一個雅間,咱們這就去吧。”
竹軒可是鎮州最好的地界兒,以前的老板袁昌,是現任鎮州刺名袁周的侄兒,現在袁昌也出仕為官,成了西域大使,早險博功名去了,竹軒的老板卻是換了袁家另一個人出來掌事,但這地界,向來隻接待權貴與豪富,一般人既本錢也沒面子踏入這地方。即便陶太醫是在皇帝跟前出沒的人,到了鎮州半年了,卻也沒有機會涉足這裡。
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皇帝在鎮州的地位,誰把他放在眼裡呢?既然皇帝都沒有放在眼裡,那陶太醫自然就不會讓人看重了,甚至還因為他是皇帝身邊的人,在鎮州還頗被排斥,很多圈子,壓根兒就進不去。
竹軒的新掌櫃袁盛早就候在了門前,滿面笑容地將一行三人迎了進去,這讓陶太醫心中更加的不安起來。
今天哪裡是偶遇了,擺明了是燕九早就準備好了的,只是不知道這頓鴻門宴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還時老地方。”袁盛笑吟吟地在前頭引路,只是剛剛那打量陶太醫上上下下的幾眼,卻是將陶太醫看得心驚肉跳。
仍然是在湘妃館。
袁盛走到大門前,替三人開了門,卻是告辭而去,陶太醫忐忑不安地被李瀚燕九左右夾著往內裡走去。
推開雅間的門,陶太醫頓時被驚著了。
以頭早就有兩個人等候著了。
一個是在鎮州經常見的人,衛尉寺少卿,曹信的兒媳婦,李泌。
另一個雖然不常見,但陶太醫卻也是認識而且映象極為深刻的人。現任禦史台中丞,腿腳有些不方便的田波,這個瘸子,百分百的李澤鐵杆心腹。
李泌出現在這裡不奇怪,她與燕九李瀚關系都非同尋常,但本應該在武邑的田波也出現在這裡,就絕對不是什麽好事了。
陶太醫額頭上頓時汗珠滾滾。
屋裡兩人也都站了起來,李瀚搶上幾步,向李泌行了一禮:“大姐也在這裡呢?”
李泌橫了他一眼,以前在秘營的時候,李浩李瀚為了跟她爭老大,不知打過多少架,但她還真沒有打服過他們,反正是愈敗愈戰,愈挫愈勇,倒是李瀚娶了燕九之後,在自己面前立時便軟了膝蓋骨。
“小九兒,過來。”李泌衝著燕九招手,燕九立時便像一隻小鳥一般飛到了她的身邊。
田波卻是笑眯眯地走到了陶太醫面前:“陶太醫,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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