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睡了一個多時辰,李澤便準時地醒了過來。多年養成的習慣,已經把他的生物鍾定格在了這個時候,一睜眼,他便毫不猶豫地坐起了身子,用力地拍了拍的臉頰,讓自己更清醒一些,然後便從床上一躍而直,換了一身短打衣物,走出帳外,開始了他的每天一課。
戰爭時期,他的親衛義從,自然不用再像平時那樣必須保持訓練,因為此刻的他們各有各的職司,倒是不少的不用值勤的軍官們,在李澤開始繞圈跑步的時候,也緊緊地跟了上來。
跑圈,打拳,一遍下來,汗流浹背,但卻又有另外的一種輕松。洗了一個大澡,換了常服清清爽爽地再次走進大帳之後,公孫長明也已經坐在了帳內了。而廚子也正在往桌案之上擺著早餐。
小米稀飯,大頭鹹菜,一盤子大饅頭,一個雞蛋,另外,還有一碟子蜂蜜。
流了一身大汗之後,胃口也是格外的好,大口吃著早餐的李澤,看著同樣狼吞虎咽的公孫長明,心中倒是格外的有些奇怪。這位顯然爬起來不久,但胃口卻絲毫不比自己差,這位老先生每天吃得極多,而且格外偏好甜食,但卻始終是這麽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樣,真不知道他都吃到哪裡去了。
李澤一直提醒他去找金源看一看,弄幾副藥調理一下,公孫長明都是哧之以鼻。眼看著他三兩下便將面前的蜂蜜蘸得乾乾淨淨,李澤便將自己身前的蜂蜜也推到了他的面前。
李澤很快便吃完了面前的食物,看著仍在吃著公孫長明,他擦了擦嘴,笑道:“先生定下的計謀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要收網了。”
公孫長明抬頭看了一眼李澤,苦笑道:“這件事,咳,還是留下了後遺症,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
“事已至此,倒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李澤笑著道:“左右不管什麽後果,我都背下來便好了。其實說來,也不算什麽大事嘛。”
“是不是大事,現在真還說不準,只不過以後,背後便要長隻眼睛了。”公孫長明拿起蜂蜜碟子,不顧形象的舔了舔,道:“薛平,秦詔,韓琦,這些人聚在一起,已經是一股不弱的力量了。皇帝的身體是不大行了,但我看太子殿下卻也是一個早慧的人啊。”
“說起太子殿下,昨日薛平倒是又來找過我。”李澤有些奇怪地道:“他告訴我,有人在太子殿下面前說,皇后是我逼死的,要太子殿下千萬莫要忘記。他要我好生查一查這件事,絕不能放過這些心懷叵測的家夥。說來也真是奇怪,這裡可是我的中軍大營呢!”
公孫長明頭也不抬地道:“這件事不用查了,人是我安排的。”
“啊!”李澤有些震驚地看著公孫長明,他當然知道公孫長明不會害他,“先生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公孫長明哼了一聲,推開了面前的碟子,道:“皇帝也好,太子也罷,如今不過是忍辱負重罷了。如果有機會,他們不會放棄一切可以擴充自己實力的機會,不會放棄一切能夠掌握權力的機會。節帥,你身為太傅,負有教導太子之責,如果太子一直在你面前規規紀紀地當一個好學生,你也切切實實地教他真本事,那麽等到若乾年後,太子成年,得繼大位,那個時候,又該怎麽辦?”
李澤沉吟不語。
“薛平等人,一定會這麽教太子的。所有需要拋頭露面的事情,需要得罪節帥你的事情,都是他們去做。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積聚實力,到時候,如果他們的實力足夠強大了,便會與節帥你形成對抗的。那個時候,太子殿下所站的位置天生就比你高,天生就會壓你一頭。”公孫長明道。
李澤道:“所以你現在派人在他心中種下一顆毒種子,而且以後你還會不斷地給他澆水,讓他生根民芽,然後期盼著太子犯錯?”
“他不犯錯,如何能失盡人心?”公孫長明咧嘴一笑道。“他不犯錯,如何能讓類似薛平,秦詔這樣的人,對他失望?他不犯錯,如何能讓這天下仍然對皇室抱有期望的人就此絕望而不得不轉移他們的效忠對象呢?”
“這樣對付一個八歲的孩子,太過了!”李澤有些不忍。
公孫長明嘿嘿一笑:“章回一直看不上我,說我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一輩子,都在陰謀算計,行得都是一些魑魅之事,這我倒也承認,我的這些本領啊,的確登不得大雅大堂,但如果都是他那種堂堂正正之術,盡行陽謀之道,又如何能競大功呢?任何事情,都有陰陽兩面,他既然走堂皇大道輔佐節帥,我便只能在黑暗之中替節帥打算了。”
“先生……”
公孫長明擺了擺手:“這些事情,我只會跟你說這一次,以後也不會跟你講了,你也隻當作不知道便好。你盡管當好你的太傅,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讓世人無可指摘。”
李澤搖了搖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不是說我吃得多卻一直長不好嗎?”公孫長明笑了起來:“我自己卻知道,不是因為我身體有問題,而是我啊,整日裡想得都是這些事情,又怎麽能長得好呢?”
摸了摸自己有些稀疏的頭髮,道:“舉許再過幾年,我就會變成一個禿子了。”
“先生受委屈了。”
“不委屈!”公孫長明道:“我雖然行得是鬼魅之道,但心中懷的卻是天下黎民百姓,我是認定了你能讓這個世道重新變得國泰民安才心甘情願做這種事情的。就像當年,我認定張仲武可以擊敗匈奴,才會跑到盧龍去的,那些年裡,我不知使了多少有傷天和的計謀,殺傷的雖然是契丹人,但說實話,雖然他們非我族類,但終究也是人呐。有時候回想起來,也實在是讓人煎熬。”
“先生該娶一位夫人了。”李澤道:“娶一個夫人,生上幾個孩子,先生的樂趣便會多少許多了,要不要我替先生張羅一位,只是不知道先生的喜好?”
“還是算了吧!”公孫長明連連擺手:“我這一生所行之策,很多都是有傷天和有損陰德的,我現在無牽無掛,倒也沒什麽可擔心的,要是真有了夫人孩子,我怕報應會落到他們身上呢!如果老天爺真看不慣我的所作所為,便將懲罰落在我的身上好了。”
李澤搖頭道:“先生剛剛還說了,雖然行的是鬼魅之道,但心中所懷的卻是天下黎明,這是大仁大善,豈可與大奸大惡相提並論?”
公孫長明一愣,終還是搖了搖頭:“這事兒先放一放吧,等到大勢已定,我如果還活得好好的,那時再考慮好了。”
見公孫長明主意很正,李澤便也不再說什麽。
等到衛士們收走了餐盤,李泌也是掐著時間點走了進來:“節帥,尤將軍與曹都督二個人已經過來了,求見大帥。”
“請他們進來吧!”李澤點頭道。
尤勇與曹信走進大帳,坐定之後,曹信也不說廢話,直接道:“節帥,雲州曹煥那邊已經完全入鸌了,現在可以收網了。”
李澤哈哈一笑,看向曹信:“曹公,雲州的事情,便拜托你了,這一次打斷了朱溫伸出來的手,數年之內,他將再也不敢北望。所以這一次,一定要把對方打疼。”
“我想的可不僅僅是要打疼,還要打殘。”曹信道:“節帥,這一次徹底擊敗曹煥的大軍,我們在戰略之上可就佔盡了優勢,接下來朱溫在想保住關中河洛的時候,還得想著他的宣武老巢不會為我們所趁,以後可就有的忙了。”
李澤一笑轉頭看向尤勇:“尤將軍,曹公去了雲州,潞州攻防之事,就全都交給你了,哪怕是要用到我,也隻管吩咐。”
“節帥已經算盡一切,早有安排,潞州之事,卻是用不著太過於操心了,倒是曹公,這一次去還是要辛苦一番的,想要將曹煥的數萬大軍留下,還是要費上一番手腳的。”尤勇拱手道。
“以有心算無心,還不能收拾掉曹煥的話,我曹信哪裡還有臉面立足於諸公之前?”曹信傲然道:“現在曹煥還以為我們的精銳盡數都是潞州,豈能料到,我們真正的精銳,早就在他的四周撒下了大網,等到他明白這一切的時候,網已經收緊了,他即便是神仙,也無法可施。節帥,那我便告辭了。”
“曹公自去吧!”李澤站了起來:“李澤先在這裡祝曹公馬到功成。”
“借大帥吉言。”曹信哈哈一笑,轉身大步離帳而去。
被困在潞州城內的朱友貞,田悅他們恐怕萬萬沒有想到,除了最初武威掃平潞州城外的防線時用的是真正的武威精銳,到了圍困潞州的時候,武威真正的精銳,早就一批批的離開了潞州,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批批的穿上甲胄的民夫。而這些民夫在這裡的職責,也並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修建那些夯土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