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二十桶被密封起來的猛火油,這便是李澤最終的大殺器。
張仲武其實也知道猛火油,也知道這玩意兒的巨大威力,他也在提煉這種東西,但他對於這玩意兒的認識,遠遠沒有李澤對其認識的更加深刻。
潛意識裡,張仲武其實更信任他的精銳武裝。雖然他們也在做,但盧龍官員低下的運行效率,遠遠比不上武威官員的高效。
真正知道這些猛火油存在的,其實只有李澤的一部分親衛義從,因為這些東西,便是他們親手埋下去的。
如果讓所有的步卒知道了在他們先前拚死戰鬥的腳下,居然埋藏著這些東西,他們還沒有如此奮勇戰鬥的都還很難說。即便是此刻,已經完全退到了u字形河灘之內的所有步卒,一個個也都是臉色煞白。
其實猛火油不是那麽容易便能爆炸的,本質上,他只是一種能猛烈燃燒的物質,只有將他們密封起來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讓他們迅速地燃燒,蘊藏著的巨大能量在會在一瞬間爆發。
而李澤,卻是深諳這一點的。
半日的拚死戰鬥,他的士兵損失慘重,雙方都打出了真火,誰也想不到,就在雙方拚死戰鬥的下方,真正的殺招,此時才爆發出來。
劇烈的爆炸,將這片土地之上擠得密密麻麻的盧龍騎兵幾乎一掃而空,張仲武的中軍護軍張行,當場身亡,屍骨無存。
一團團的地獄之火從天而除,在這片土地之上熊熊燃燒。
如果說這一次突如其來的爆炸,將張仲武最為精銳的中軍騎兵直接摧毀得七七八八的話,猛烈的爆炸所帶的衝擊力與雷霆般的巨響,造成的危害更大。
因為張仲武的騎兵炸了營。
人在這樣的驚嚇之下,或者最直接的反應便是癡癡呆呆,不知如何是好,但馬兒,最直接的反應,卻是逃跑。
同樣的事情,李德經歷過一回。
在史家塢,猛火油的突然爆炸,便讓他的三千騎兵完全失去了控制,騎士根本就無法控制馬匹,而今天這一幕,在李澤面前活生生地上演了。
張仲武兩萬騎兵,其中左軍潘鳳在馬頭寨圍攻程緒所帶領的三千神策軍,剩下的一萬五千騎,盡數集結於此,半日的熬戰,他們的損失超過了二千騎,此刻,剩下的近一萬三千騎兵,大概又有一千多騎直接在這一場爆炸之中被炸死,震死,或者被殺死,但更多的的戰馬,卻是大聲嘶鳴著,狂蹦亂跳著,根本就不管背上的騎士如何努力,發狂般地四處亂竄。
即便是離得較遠的張仲武胯下那匹極其神駿的戰馬,此刻竟然也是馱著張仲武,掉頭狂奔而去,不管張仲武如何地喝斥,如何地勒緊韁繩都毫無作用,哪怕是它巨大的頭顱被勒得高高揚起,卻仍然倔強地向著來路奔去。
戰馬通靈,此刻驟然遇到它所不能理解的恐懼事物,它本能地反應便是遠離。
李澤站在河堤之上,一伸手從身邊騎手手中搶過大旗,用力揮舞起來。
“反攻,反攻!”
因為激動,他雖然在用力呼喊,其實卻是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但旗幟的舞動就是命令。
步兵們還沒有從巨大的震憾之中清醒過來,但閔柔率領的成德狼騎,屠立春親自統帶的一千狼騎補充,李泌統帶的三千親衛義從的戰馬,卻是從一開始便被堵上了耳朵,此刻,看到河堤之上旗幟揮舞,閔柔一帶戰馬,手中斬馬刀高舉,霹靂似的一聲大吼:“殺敵!”
以成德狼騎居首,四千騎兵風一般地卷了出去。
四千騎兵,在追擊著數倍於他們的騎兵隊伍,在無情地剿殺這些完全失去控制的盧龍精銳。
蔡徐的耳朵裡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見了,兩眼也有些發直,呆呆楞楞地看著前方。剛剛那一陣陣劇烈的爆炸,讓他和他周圍的同伴,都齊齊地跌倒在地上,此刻,他雖然爬了起來,但整個人卻仍然呈呆傻的狀態。
好半晌,他才覺得嘴裡有些腥甜,伸手一抹,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流起了鼻血,連抹了幾把,倒是讓他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戰場亂成一團。
上萬騎兵失去控制極其壯觀,也極其恐怖,似乎到處都是在亂竄亂跳的戰馬,當然,其中一部分盲止地向著他們這個方向衝來的盧龍騎兵,迎頭便撞上了武威騎兵。
此刻,精銳無匹的盧龍騎兵,連自己的戰馬都無法控制,又怎麽能騰出手來作戰呢?他們如同下餃子一般,被武威騎兵輕而易舉地斬落馬下。
兩軍對壘,互相砍殺,其實造成的死傷是相當有限的,即便打上一整天,也不見得死多少人,就像先前半天的戰鬥,盧龍上萬騎輪流攻擊武威軍陣,看起來聲勢浩大,但雙方死傷的人數,也不過是盧龍騎兵傷亡兩千有余,而保持著密集軍陣和遠程武器壓製的武威步卒的傷亡,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只不過他們的基數更小,在最後更是將攻擊的重點落在了萬副指揮的左翼之上,這使得萬福所部三千甲士傷亡超過了千人從而導至左翼崩潰。
但也僅僅如此了。
而此刻,當盧龍騎兵炸了營,全軍失去了控制,失去了建制,失去了有效的指揮系統而滑潰,從而遭到武威騎兵有組織有規模地追殺的時候,傷亡在短短的一瞬間,便超過了先前半天戰鬥所帶來的傷亡。
而且傷亡還在持續增加之中。
蔡緒猛然反應了過來。
他提起了他的斬馬刀,向前邁出了一步,大聲吼叫了起來:“殺賊啊!”
隨著他這一聲吼叫,終於驚醒了那些懵懂中的步卒們,一千余名陌刀手預備兵們舉起了他們的陌刀,呼拉拉地衝殺了出去。
而作為正兵的陌刀手們,在這樣的追擊戰鬥之中,就毫無作用了,沉重的盔甲讓他們根本無法跑起來。
萬福反應過來了。
梁晗也反應過來了。
武威軍隊開始了全面的反擊。
河堤上的李澤,高高地舉著他手中的武威軍旗,就像是一個雕塑,雖然從頭到尾沒有參加過那怕一秒鍾的戰鬥,但他盔甲內裡的衣衫早就濕透,臉上更是汗如雨下,啪噠啪噠地滴在盔甲之上。
兩條腿如同灌了鉛一樣,竟是一步也難以移動。
此刻他的狀態,比起戰場之上的那些小兵們,還要遠遠不如。
誰也不知道他從戰鬥開始之後的煎熬。
這一場戰鬥,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性。
如果猛火油不能及時爆炸,如果猛火油爆炸之後效果沒有預想得好,如果對方哪怕遭受重創但卻沒有炸營,這一場戰鬥最終到底誰贏誰輸,真還是難說得很。
老天爺還是眷顧自己的。
所有的意外都沒有發生。
一切都在按著自己的預想向前推進。
仗打得到這個份上,毫無疑問,他已經取得了一場大勝。
而這場大勝所帶來的後續效果,將迅速延伸到整個大戰場之上。
張仲武完了。
好半晌,李澤身旁的近衛才發現他的不正常,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從李澤手中接過了軍旗,李澤兩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上,兩名近衛趕緊一左一右,將他緊緊地挾住。
用力地跺了跺腳,一雙腿才有了知覺。
李澤慢慢地走下了河堤。
河堤之下,一千陌刀手們此刻還能站著的不到五百人了,他們不可能坐下,因為一旦坐下,他們便無法自己站起來,所以還活著的,那怕是受了傷的人,也只能以陌刀為杖,強迫自己站著。
李澤緩緩地走過了他們中間。
“我們贏了。”他大聲地吼道。
“我們贏了!”李瀚大笑著,一邊笑,一邊往外噴著血。
“我們贏了!”殘余的五百陌刀手們大笑著吼叫了起來。
“我們贏了!”那些受了傷,躺在地上的步卒們,互相幫助著站了起來,坐了起來,揮舞著手裡的武器,大聲地吼叫著。
馬頭寨,潘鳳看著神策軍堅守的最後一個小小的營盤,半日的戰鬥,他已經殲滅了這支神策軍的大部,並且將最後的殘余者逼到了後勤輜重營中,以程緒為首的神策軍,利用後勤輜重營中所有的車仗圍成了一個圓陣,準備作最後的抵抗。
但他們很清楚,這樣單薄的陣形,無論如何也是擋不住盧龍騎兵的雷霆一擊的。 他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弓弩手,他們只剩下了手裡的刀槍。
數百人緊緊地擠在一起,舉著盾牌,提著橫刀,看著離他們不過百步之遙的敵騎。
“我們是天子親軍,死,也要站著死!”程緒提著他的大板斧,瘸著一條腿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大聲吼叫著:“來,唱起來,唱響我們的軍歌。”
嘶啞的,五音不全的軍歌在廢墟之上響起來,即便是遠處的潘鳳,眼中也流露出了欣賞的神色,他原本以為可以很輕松地拿下這支神策軍,但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打,便打了整整半日,不過勝利,終究還是他的。
他舉起了手,準備下達最後的進攻命令。
也就在這一刻,他的手臂卻僵在了半空,有些生澀地緩緩地轉身,看向白馬鄉方向,無數的騎兵正從那個方向奔行而來。
怎麽會這樣?
這一霎那,潘鳳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