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一旦開戰,軍隊之間在戰鬥力方面的差距,便立時顯現了出來。不能說神策軍的士兵不勇敢,事實上,現在整個戰局的形式對於他們來說,是有著巨大優勢的,但雙方對於戰爭的認識,卻有著巨大的差距。特別是雙方的基層指揮官,對於某一場戰鬥的走勢,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於是在整個大局勢對於魏博極不利的情況之下。魏博軍隊居然利用一個個局部戰場之上的勝利,硬生生地堆砌出了一場大勝。
雙方交戰的第十天,來援的福王李忻亦被擊敗,被迫退入衛州城,而田承嗣卻在此時隻留下了少數一部分軍隊在衛州城外迷惑衛州神策軍,自己率主力連夜轉向往潞州而去。
福王李忻本來以為田承嗣肯定是要加大攻勢一舉拿下衛州,斷掉神策軍主力的糧道,一門心思地在衛州準備與田承嗣死戰,同時又向長安,洛陽再度發出調兵令,哪裡想到田承嗣此刻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轉而追求去殲滅神策軍的有生力量。
這個判斷上的失誤,讓衛州的神策軍失去了整整兩天的時間,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田承嗣的主力部隊,已經在潞州城外,與猝不及防的陳邦召主力交手。
與福王李忻一般無二,陳邦召也沒有想到田承嗣會在這個時候放棄衛州而奔潞州而來。
倉促之下,陳邦召親自率領其直屬的萬余中軍人馬,返身迎戰田承嗣。而此時田承嗣傾巢而來,兩萬主力背水一戰,已經毫無退路,不能勝,則魏博不存。
田字大旗之下,田承嗣竟然是袒露上身,一頭白發在風中飄舞,手中大刀高舉,怒而厲喝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搏,殺啊!”
伴隨著隆隆的鼓聲,田承嗣一馬當先,向著對面的陳邦召大軍疾衝而至,兩萬大軍齊聲呐喊,潮水一般地衝向了朝廷軍馬。
陳邦召何嘗不知道這是一場生死存亡的大戰,一旦他輸了,不但他身邊的這一萬余大軍會完蛋,便連此刻還在四面圍攻潞州的朝廷主力大軍,也必然將不存。
兩支大軍轟然對撞在了一處。
潞州城中,魏博將領田悅,薛衝,薛堅三人在收到了田承嗣的命令之後,亦作出了一個讓所有圍攻潞州城的朝廷軍馬意料之外的決定。數萬大軍,竟然直接放棄了潞州城,自東門棄城而出,以田悅所率騎兵為先鋒,擊潰了東門神策軍之後,直接插向陳邦召的後路,絲毫不管潞州城會不會被其它三面神策軍所掌控。
魏博軍的孤獨一擲,使得潞州的神策軍最高指揮陳邦召與他的麾下各部失去了有效的聯系,在田悅出城之後,潞州附近的神策軍出現了混亂,有的指揮兵馬銜尾直追田悅,薛衝,薛堅所部而去,另一部分卻是趁機攻進了潞州城。而在佔領了潞州城之後,這部分軍隊卻是猶豫了,不知道是該出城去追擊魏博軍,還是留在潞州城內堅守。
而攻入城內的神策軍,因為長官的猶豫和彷徨,軍紀卻是在驟然之間崩散了,燒殺搶掠在城內處處上演,城內宛如地獄。而等到這些神策軍的長官反應過來,想要集結部隊的時候,卻發現他們的軍隊散布在城內各處,想要在短時間內集結起來根本就不可能了。
陳邦召輸了。
他輸得極慘。
與田承嗣的主力纏鬥大半日之後,田悅率領潞州城內的主力倏然而至,兩相夾擊,陳邦召大敗,其本人,更是被田承嗣親自陣斬於當場。
當陳邦召的首級被懸掛於田承嗣的大旗之上在戰場之上到處遊走的時候,戰場之上的神策軍不出田承嗣預料之外的崩潰了。
逃散的,跪地投降的,布滿了偌大的戰場。
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在這一場歷時半個月的絕死一搏之中,田承嗣充分展示了他在戰術方面精妙的運用,魏博士兵也展現了他們強悍的戰鬥力,半個月內,幾乎是沒有停歇地轉戰數州,連接擊潰朝廷數支兵馬。而在這一戰之中,田承嗣對於魏博軍隊無比強大的控制能力也體現無遺,在後路被抄,四面被圍的情況之下,硬是靠著田承嗣本人的控制力,帶著這支面臨絕境的軍隊,生生地殺出了一條活路。
雖然從大局上來看,田承嗣的魏博軍並沒有完全脫離險境,因為他的博州已經被宣武佔領,魏州也岌岌可危,陷落只是時間問題,河東韓琦正在猛攻刑州的田平所部,李存忠大軍也已經進入到了昭義,朝廷神策軍雖然潰敗,但福王李忻卻還率領著另一部死守衛州,從大戰略上看,田承嗣似乎還是身在死地當中。
但田承嗣卻很清楚,他活過來了。
因為宣武朱溫不會放過這麽大好的時機,朝廷主力,幾乎被他一人牽製在了昭義,不管是洛陽還是長安,現在都是虛弱無比。
朱溫想要拿下這兩個地方,就必然會與自己妥協。
換句話說,朱溫想要實現他的夢想,這個時候便需要自己的協助。
魏博,昭義,終究還是自己的。
只要朱溫一發動,自己甚至還有機會去謀求河中,河東等地。
策馬緩緩地行走在鮮血淋漓的戰場之上,上身的田承嗣心中快意無比,回頭看向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大旗之上陳邦召那面目猙獰的首領,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空氣之中,突然響起了弩箭破空而至的尖嘯之聲。
田承嗣身邊的親衛失聲驚呼,仰天大笑的田承嗣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低下頭,看著胸前插著的一支仍然顫顫巍巍的弩箭,一時之間,似乎並沒有反應過來。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前方十數步處,一大堆屍體堆疊的所在,一個渾身鮮血的神策軍士兵正搖晃著身子站了起來,他只剩下了一隻右手,但右手之上,卻握著一炳弩弓。
這是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小兵。
此刻,這個小兵仰頭看著田字大旗之上陳邦召的首級,嘶聲哭吼道:“大將軍,我給你報仇了,我給你報仇了。”
他只是陳邦召的一名親兵而已,陳邦召甚至都不認識他。重傷倒下的他,在醒來的第一時間,便看到了陳邦召的首級,看到了那個砍下陳邦召首級的魏博大將,他沒有任何的思考並抬起了一直緊握在手中的弩弓。
一箭中的。
田承嗣的親衛們驚怒交加的撲了上去,刀槍齊下,瞬間便將這名小兵砍成了肉醬。
田承嗣的喉嚨之中發出了咯咯的聲音,手緊緊地握著弩箭露在外面的尾羽,眼中仍然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
自己,居然倒在了大勝之後嗎?
他仰天大叫了一聲,倒撞下馬。
潞州,刺史府內,士兵們一層一層地將其包裹得嚴嚴實實,城內,戰鬥還在不時地爆發,魏博兵們在追殺,清理著城內的神策軍散兵遊勇。當魏博兵與陳邦召決出勝負之後,本來已經進入到潞州城內的幾支神策軍部隊,士氣當即冰消瓦解,將領率先帶著親衛離城而逃了。而他們那些還散布在城內燒殺搶掠的部隊,大部分根本就沒得得到消息,等到魏博兵一入城,立時便成了氈板之上的魚肉。而因為田承嗣受傷生死不明,魏博兵們顯得分外殘忍好殺起來,城內到處是哀嚎陣陣,隨處可見神策軍士兵缺胳膊少腿的屍體。
“叔父!”守在床前的田悅,看到田承嗣終於睜開了雙眼,興奮地撲到了床沿之上,“您,您還好嗎?”
田承嗣有些茫然地掃了眾人一眼,早前的一幕幕在腦中劃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前一陣陣的劇痛傳來,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昏厥過去。
“田悅,我不行了。”田承嗣聲音低沉。
“不不不,叔父,您只是小傷而已。”田悅嗚咽道。
“老子一生征戰無數,什麽傷沒見過,這還能騙得過我?”到了此時此刻,田承嗣反而顯得格外的豁達起來:“老天爺見不得我成功啊。”
他遺憾地看著室內的諸多心腹將軍:“也好, 除了田平之外,我魏博的股肱也都在這裡了。大家都聽好了,我死之後,魏博節度使之位,傳給田悅。”
田悅卟嗵一聲跪了下來。
“田平性子暴躁,雖有勇力,但卻無深謀遠慮之氣度,我死之後,說不定他還會給你添不少麻煩,田悅,看在你們兄弟一場的份上,不要太為難他。”田承嗣道。
“叔父,我知道了。”
“拿紙筆來,我給朱溫寫一封信,從現在開始,我魏博便投奔他朱溫了,田悅,接下來你要好好服從朱溫的命令,竭力全力配合朱溫,知道嗎?我可以跟他討價還價,你們可還不行,沒這個資格。也許等到以後的某一天,你可以與他講講條件,但現在,不行。”
“叔父,朱溫就能成事嗎?”田悅問道。
“他能不能最終成事我不知道,但至少現階段,他絕對會成為最強的那一個。”田承嗣道:“其實李澤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如果我們選擇李澤的話,現在馬上就要面臨滅頂之災啊!田悅,以後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