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在這七月的黃昏,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讓人心生涼意。
更讓一眾倭兵心寒的是,眼前這個仿佛來自地獄的殺星。
在他的周邊,已然躺倒了無數的屍體。
讓人仿佛置身屍山血海!
那些從小西澤長身邊趕來的甲兵和武士,全部都成了吳狄的槍下亡魂,無一例外。
雨水也滲透進了吳狄的面具,讓他感覺有點不舒服。
不過他無意摘下面具,只因胸中的熊熊怒火,已經讓他不去在意一切,隻想殺!殺!殺!
雨越發下得更大。
四下裡白茫茫一片。
因為義兄之死,處於狂暴狀態的吳狄,殺氣衝天。
劇烈的廝殺,身上竟然蒸騰起陣陣白汽。
他怨!
怨祖大帥不聽勸告,輕信外人,一意孤行以致三軍受累,都司、千總以下死傷枕藉,遊擊、守備等大小將領也損失慘重,就連位高權重的史副將都未能幸免;
他怒!
怒那些高麗官員,為了讓明軍與倭軍開戰,從而沒有和談的余地,竟然信口開河,謊稱平壤城裡隻有一千敵軍,使得明軍兩千多人羊入虎口;
他恨!
恨不得將眼前所有的倭軍斬殺一空,為義兄報仇雪恨!
吳狄的雙槍,直似蛟龍出海,在漫天雨水中飛舞,每一槍都不落空,一蓬蓬血霧炸開來,將他的周身籠罩在一片彌漫著的血色當中。
一隊隊倭兵被吳狄打得全隊崩潰,隨即換上一支新的隊伍,然後繼續被打得潰敗,周而複始。
吳狄已然抱定必死之心,他隻想殺更多的敵人。
不過,他畢竟是人,他不是神!
僅憑一股信念,他找到了義兄史儒,又憑一股殺念,他殺了兩三百個倭兵,但他的動作,已經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倭兵們一個個面露喜色,嘰裡呱啦地亂叫著,似乎就是在說對手精疲力盡,勝利已然在望。
急著想要收割我的人頭了嗎?
隔著面具,看不清吳狄的表情,不過,透過雨幕,可以看清他的眼眸中,依舊燃燒著兩團烈焰!
我的人,我的命,就在這裡,有種你們來拿!
但是,在取我性命之前,你們必定要流更多的血!因為,我的槍,依舊握在手裡!
與往日不同,今日的雨,一直從黃昏下到天色漸暗。
從早上到現在,吳狄的大部分時間,都處於高強度的廝殺當中,耗費了太多的體力和精力,卻又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可以說,他全憑自己的一股血氣在堅持戰鬥。
可是眼下,面對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他已經感到非常吃力。
“轟!”
一聲炸雷響起,一道閃電劃破蒼穹。
“怒海狂龍!”
閃電的光亮中,一聲暴喝響起,吳狄再度爆發出駭人聽聞的力量,但見無數槍尖恰似死神之花,以他的身體為圓心,綻放開來,隨即,這朵花繞他旋轉一圈,像是一股龍卷風般,那一瞬間,連雨滴也被裹在風裡,化作一片四散激射的水箭!
絕殺!
一丈之內,寸草不生!
一丈開外的倭兵,被這驚人的氣勢嚇得連連後退,逡巡不前。
在發出這一絕招之後,吳狄保持著禦敵的姿勢,站在原地。
油盡燈枯的吳狄,拚盡渾身上下最後的氣力,將身邊倭兵一掃而空後,自己也終於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死而不倒!
但是即便他紋絲不動,也沒有哪個倭兵膽敢上前半步。
此時,獨眼的小西澤長包扎好了受傷的眼睛,在士兵的拱衛下到了近前,不過吃過大虧的他,也不敢太過靠近,足足離得五丈之遠,而且暗暗控住韁繩,萬一形勢不對,可以馬上策馬逃跑。
見吳狄站著一動不動,小西澤長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下令身邊的兩個長槍兵上前試探。
兩個自覺必死無疑的長槍兵,臉色煞白,卻又軍令難違,隻得一步一步往前挪,雙手握著長槍的杆尾,將槍尖一個勁兒往前送,隻盼著吳狄一架開他們的槍尖,他們便可順勢丟下長槍轉身就走。
二人一步一頓,走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眼見的槍尖離吳狄不過數尺,對方卻沒有絲毫反應。
他們仔細觀瞧,見吳狄面具下的雙眼圓睜,但身體完全沒有任何起伏,似乎……沒有呼吸?
這個可怕的煞星,死了?!
“西內,西內……”
兩個長槍兵絕處逢生,簡直快要喜極而泣,
死了?
沒看見誰砍中或者刺中此人啊!
莫非被剛才那道電光劈死了?
似乎沒有劈中啊!
小西澤長一臉愕然。
這時,天色已然完全暗下來。
雨沒有停,雷電卻愈發頻繁。
兩個長槍兵想進一步確認吳狄的生死,他們對視一眼,緊走兩步,用槍尖輕輕捅了捅吳狄的肩頭。
沒有動靜。
看來,由於某種不明的原因,此人真的死了。
小西澤長看在眼裡,心知對方應該是連番苦戰,脫力而亡。
隻是此人害得自己損兵折將,親衛和多年招攬的武士被一掃而空,還丟了一隻眼睛,而對方就這樣驟然死去,豈能讓他解恨?
小西澤長從部下手裡接過大刀,挽起兩朵刀花,忽地高高揚起刀鋒, 要一刀砍下吳狄的人頭!
便在他的刀尖抬至最高,將砍未砍之際,天際之間突然亮光一閃,一道閃電從天而降。
“轟!”
雷聲就在左近炸起。
一溜電光沿著小西澤長的刀尖侵襲而下。
“啊!”
小西澤長慘叫一聲,從馬背上跌落,摔在濕滑的雨地上。
一眾倭兵先是驚於電光乍現,主將遭到雷殛,繼而又驚於主將遭到雷劈的原因,定是冒犯吳狄的遺體觸怒神靈。
一想到吳狄生前在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險些單槍匹馬取了己方主將性命,猶如天神下凡一般,死後依舊顯靈,倭兵們心下各俱惶恐不安。
小西澤長慘遭雷擊,臉都黑了半邊,雖然一息尚存,但已失去意識。
倭兵們亂哄哄地護送主將離去,沒有人再去看吳狄一眼。
至於說打掃戰場,眼下天黑雨大,自然是等到明日再說。
喧囂聲漸漸遠去,除了嘩嘩雨聲,四周再無其它的聲音。
雨點打在吳狄衣甲面具之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吳狄一動不動。
良久……
”喀拉!“
一個炸雷打在吳狄身上!
電光如銀蛇般在他的周身上下竄動。
他的指尖忽地輕輕一動。
隨即,他那空洞的眼睛裡,有了一絲的生氣。
他似乎在努力地回憶著過去發生的一切,緩緩抬頭仰望天際,然後垂下頭來,借著閃爍的電光看看一地的屍體,陷入了沉思當中:“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