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尚未答話，許諾又趕緊道:“千萬別告訴我具體，你是什麽序列，什麽能力，自己知道就好了！我們這些變異造物主，無論是否被收編，本質都是非法的存在！”

　　他就像刻意要跳過這個話題，又笑道:“說起當年啊，真的很抱歉，我沒能成為你和洛磐先生期待的那樣的人啊！我十歲被領養，去了另一個城市，本以為找到家，誰知道是個地下組織，我啊，就成了一個工具……”

　　許諾年輕的臉龐，在燈光下閃過苦惱和無奈，他搓了搓臉上的痘印，就像搓動著一段段灰色的記憶。

　　他輕微晃了晃腦袋，似要把那些負面情緒都甩走，繼續道:“我和海鷗從小關系就特別好，哪怕後來我被領養了，我和她也一直有暗中聯系……唉，只是沒想到，她忽然就做出那種決定，個性真是一如既往啊，不說再見，直接後會無期……”

　　許諾感慨著，臉上的笑容也正失去陽光。

　　洛倫只能安慰:“只要相信，將來有一天，也一定能再見面吧！”

　　“但願如此！”許諾點點頭，“你說，她想起我時，會不會給我信息呢?”

　　相隔無窮位面，如果沒有主位面的定位與協助，你需要多少年，才能收到她發來的時空信息呢?

　　洛倫沒將這個殘酷的真相說出來。

　　但許諾自己也清楚知道:“嘿，我真能收到，恐怕也是多年以後了吧，以海鷗的能力，一定能計算出我收到信息的時間……可能那時我白發蒼蒼，正懷念最初的美好，剛好就看到了她傳達來的信息……八十歲的許諾，你好！我是十六歲的倪鷗，我正在時空的彼岸與你招手，突然好想你呢！”

　　洛倫內心深處的柔弱也被撥動了一下，十六歲的海鷗，突然好想念八十歲的許諾嗎……

　　“滄海桑田，人事變遷。她在位面彼岸，我在時間盡頭……”許諾在微笑，眼眶卻漸漸紅了，“但一切又好像沒變，全是最初的美好！恍然間，我們好像又回到了星夢家園，依然是孩子，一起開心玩耍的童年……”

　　他故作隨意的探手撐住了額頭，手掌剛好遮擋住眼睛，似乎不願意洛倫看到他的軟弱。

　　心理輔導室，從不缺紙巾。

　　洛倫默默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取了一張，隨意擦著臉，又彎下腰，低頭打開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像要尋找什麽。

　　許諾立即抽取了兩張紙巾，用力抹了幾下眼睛。

　　當洛倫再次起身，許諾已經恢復了正常。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著自己的聲線，沉聲道:“好啦，洛倫，還是讓我們進入正題吧！有些事，我需要和你交代清楚……”

　　“我和海鷗不同，她喜歡那些稀奇古怪的猜想，而我比較務實！”許諾在兩人間的虛空裡探指隨意勾勒，桌上就形成一幅動畫，恰是之前兩人剛見面時，許諾正忽然從門一旁探出腦袋的情形。

　　洛倫不明所以，只能看出許諾也有相當深厚的空間構圖。

　　“如果是海鷗，她肯定會先和你討論，如果我腦袋早一秒探出來，你說我臉上會不會全是馬賽克，因為我還沒有加載出來……”許諾笑道。

　　洛倫莫名湧起一股寒意:“如果我剛好卡了，你探出的腦袋可能還壓根看不到我，因為我屬於加載失敗！”

　　許諾不禁哈哈大笑:“然後馬賽克裡的色塊，我看到的紅，其實是你眼中的綠，只不過我們被世界規范化了，都將它視為同一種顏色，還能無差別的辨認出來。

可其實真相是，全世界看到的顏色都不一樣……”　　“由此可推，我們只不過按照同一標準，去辨認顏色。然而各自內心，色彩各不相同。”洛倫也笑了。

　　“唉，海鷗如果還在，一定很喜歡和你聊天……”許諾笑著笑著，又湧上了傷感，繼而又恢復嚴肅，“還是接著說正題吧，其實我不太喜歡這樣亂七八糟的猜想。”

　　你明明喜歡得不得了，好不好……

　　洛倫看到對方改變了隨意的姿勢，開始認真在虛空裡勾勒星圖，赫然正是繁星位面的存在。

　　接著，許諾將星圖拉到底部，在上面繪畫出一條長河:“在主位面的發展史上，我們的起源稱之為黑暗時代，俗稱原始時代，長達百萬年，以石器為工具，生存得就如同一群群高級野獸……”

　　一張張原始時代的圖畫被許諾勾勒出，飄蕩在歷史長河上，到了末尾，他圈出一個時間節點。

　　“接下來，我們來到歷史中的白銀時代，也就是我們現在俗稱的古代，數千年裡科技進展緩慢，封建王朝為主要政治體制……但人們習以為常，都覺得世界本該如此。”

　　他又以一張張大事件的圖片點綴在歷史長河之上，全部栩栩如生。

　　“接著，世界忽然變了！”許諾在歷史長河的某一個點上，狠狠一點，圈出一個節點，再繼續往後描繪，“我們的世界進入了快速上升通道，科技迅猛發展，進入信息大爆炸時代，整個世界生機勃勃！”

　　他的手指回到之前兩個時間節點上，用力的點了點:“這像不像我們給次級位面上的科技鎖，解鎖前被束縛發展，解鎖後就立即厚積薄發，直接騰飛！”

　　洛倫只是默默聆聽，他知道對方尚未說到真正的重點。

　　許諾繼續道:“每一次解鎖時，所有人都以為，我們的科技已經進入勻加速通道，科技發展將越來越快……結果呢，我們在爆發之後，很快又停滯不前。在接下來的幾千年，我們如常生活！但人們繼續習以為常，仍然覺得世界本該如此……像不像那些古人?在時間的浪潮裡，大家都潛意識的去選擇當局者迷……”

　　他在停滯不前的那個時間節點，又重重圈出最後一個時間節點:“對於造物主而言，這像不像又一次的科技鎖?”

　　在時間的長河裡，也不是所有的魚兒都隨波逐流，常常有魚躍出水面，眺望遠方，環顧兩岸……

　　這樣的科技鎖猜想，一直都存在，也一直有人討論。這屬於聯邦嚴禁的敏感話題，只不過屢禁不止。

　　許諾將歷史長河揉成了一個光團，指點著笑道:“當然，歷史加了濾鏡與美顏，我們讀起來依舊是順滑無比的。聯邦也有一整套的辯證理論，讓人們不會困惑於迷局當中……”

　　“接下來，我要和你講述的是除去濾鏡之後的故事……”許諾拍散了光團，重新將位面星圖拉回到上方，“在我們最後一次科技爆發的尾聲時段，議會高層的心態是焦慮的，他們發現整個世界其實是在急速擴張，飛船再快，也未必能追上擴張的速度，這令他們星辰大海的夢想大受打擊。尤其微觀世界發現越來越多的詭異現象，他們更害怕就算真能征服星際，最後發現所謂的星辰大海，全是一張張jpg圖片……”

　　“於是，各種瘋狂的實驗室開始成立，共同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發現空間通道，實現空間穿越，從而征服距離，”許諾繪畫出一幅幅對應的空間實驗，“是的，成功了！但我們打開的卻是時空通道，發現了另外十一個平行世界！”

　　“到底是我們這十二個平行世界相遇;還是我們的瘋狂實驗，分裂出了他們……再或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分裂出了我們?”許諾眼神裡湧出了困惑，“可不管是相遇還是分裂，既然碰上，那戰爭就開始了……”

　　這是洛倫從未聽說過的歷史，這聽起來更像是故事了，他問:“那麽，我們的敵人，是我們自己?”

　　“是啊，一模一樣的敵人，一模一樣的科技，一模一樣的戰術……就在時空通道中的戰場裡，殺得昏天暗地。”許諾嘗試在虛空裡去勾勒出畫面，可畫了又改，最終也沒有成形，“我們也是在時空通道中，發現了關於如何造物的整套科技……”

　　“於是，十二個主位面一邊戰爭，一邊研究造物理論，各自開始往下打開時空通道，開始嘗試創建自己的位面森林世界。於是，我們成為了造物主，開啟了如今的造物主時代……”

　　許諾勾勒出一個個時空位面森林，漂浮於位面星圖之下。

　　“一隻蝴蝶煽動翅膀，也能造成巨大的連鎖反應！更何況一場長達千年的平行位面戰爭，我們漸漸變得不一樣了。軍裝開始變得不同，戰術開始變得不同，政體也開始變得不同，最關鍵的，我們連後代也漸漸變得不同……”

　　“當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十二個本來一模一樣的世界，在徹底差異化之後，終於願意坐下來談判。和平與共同發展，當然是重要訴求。而我們很可能是更高位面的被造物，也擺到台面上來討論……”

　　“在這千年裡，大家都有了豐富的造物經驗。然而，站在造物主的立場去換位思考，像我們這樣分裂出平行位面，打到天崩地裂，打到人口劇減，打到各種資源極度消耗……對於上一層的造物主而言，這是何等浪費啊，為什麽完全沒有他們管理插手的痕跡?”

　　“那麽，是不是他們已經不在了呢?”

　　許諾停下了勾勒，往自己背包裡取出一瓶水，大大喝了幾口，那正變得沙啞的聲線，又重新清亮:“當然，陰謀論從不缺乏市場。也有人猜想，說不定這就是上一級造物主的一個實驗，還故意泄給我們創造世界的技術，就是看看我們最終會怎麽樣……就像我們給猿猴工具，測試他們的反應一樣……”

　　“因為上方的時空通道已經崩裂，之前在戰爭裡大家互相製衡，能派遣上去偵察的隊伍有限。如今在和平的曙光之下，自然可以派出大規模的聯合艦隊，往上進行探索！”他在一片時空戰場的上空，畫出一道道巨大的裂縫。

　　“於是，我們又開始了長達千年的往上求索。唉，這些探索隊員的命運是悲慘的，上面的時間比例是1:0.1，這意味著什麽?上面一年， 我們這十年……如果只是普通的造物主，那他們在上一級位面世界裡，說不定呆不夠十年就得掛掉了。”

　　“無論如何，上級位面的真相被一點點發掘，他們的神秘面紗被慢慢揭開！那裡……已經是一個被徹底毀滅的世界，只有那看起來極為先進的文明殘骸，在努力證明他們曾經存在的痕跡……”

　　“對於這樣的結果，大夥可高興壞了！這條造物鏈已斷，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真成為最高位面的存在了?！”許諾停下了勾勒，若有所思的在虛空裡點出一圈圈帶著彩色的漣漪，“雖然陰謀論猜想仍然存在，但已不再是主流，主流思想已經變成征服！”

　　“目標有兩個，第一個，在探索上級位面的過程裡，找到解除我們科技鎖的辦法，為我們的文明松綁;第二個，就是在上級位面裡創建屬於我們的新世界！除了可以獲得豐厚的投資回報，更重要的是，是建立一個上級位面的基地，這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於是，十二個主位面正式組成聯盟，共同執行新的創世計劃！”

　　“而在第二個無比艱巨的目標裡，變異造物主的價值將得到最大體現！除了上層需要最精英的造物主去上級位面創世，還因為，所有變異的超凡能力，都源自上一級位面……”

　　洛倫聆聽著許諾滔滔不絕，那一張張充滿想象力的畫面不斷衝擊著他的視覺神經……

　　他終於忍不住問:“對於這些，你為什麽知道這麽多?”

　　許諾肅容回答:“我猜的！以上全部，都是我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