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全城皆動,為不引人注意,海荒等人分批出了鳳陽城。他們本不願信,但在慕容銘說出許多可做佐證的事實後,他們不得不信。
距離慕容家方出條令,現已過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時間裡,慕容家若還沒有探聽到凌禦風消息,那便只有兩種可能,且這兩種可能都被周文元給說了個遍。
其一,身在鳳陽城鬧事的凌禦風並非真的凌禦風;
其二,凌禦風已不在了鳳陽城。
針對第一條,不管信或不信,慕容銘還是和周文元相互討論了幾句。
“若說此人非是凌禦風,江湖又有何人會假冒,且能扮得這麽像?”
“像?”周文元笑著。“此處除了謝家大少爺外,我們又有誰見過凌禦風?且不巧的是,謝大少爺先前也只聽過凌禦風名而從未真正見過其人。所以像或不像,不過我們自己的主觀臆斷。事實如何,只有待得真相大白後方能知曉。”
“公子又是如何對其進行判斷的?”
周文元並不隱瞞,直言道:“先前時候,楊念如曾說凌禦風在煙雨樓裡和他一塊討論過,其中細節我便不在此詳述,隻說那個經由討論得出的結果。諸位應都清楚江湖兩小所指何人擅長何物,兩小之中,錢小二本就是和凌禦風等人相交甚篤的朋友,所以能扮凌禦風而不為外人所知者,便只剩下了一人。”
“史小天?”謝初宇皺眉。“可他已在江湖消失了整整五年。”
“能瞞李平,或這五年時間裡,史小天並未消失,不過換了個身份,並在諸位想象不到的某人身邊生活了整整五年。”
“想象不到?”慕容銘長大了嘴。“有人能換張面孔在凌禦風眼皮底下生活整整五年?”
周文元點頭。“別人不行,但若那人名叫史小天,便是兩說。”
“這是凌禦風親口所言?”
“不!”周文元搖頭。“煙雨樓中,周某並未和他們一起,所以也不敢說這是楊念如杜撰還是凌禦風親言。”
“公子又在說笑了。”海荒開口。
“信或不信,全在諸位的一念之間。最後周某還想多說一句,不管尋仇還是其他,諸位若想早日抓到凌禦風,還是早做準備為好。周某始終認為,若能合理的守株待兔,又何苦要去受人牽引擺布?”
他們終是信了,條令傳出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是相信在這鳳陽城中,縱是掘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到凌禦風。
“城東三百人,散遍酒肆茶坊,未見凌禦風!”
“城南三百人,尋遍青樓弄巷,未見凌禦風!”
“城西三百人,處處尋遍,未見凌禦風!”
“城北四百人,處處尋遍,未見凌禦風!”
……
當慕容銘沉著臉念出一條條自外而來的消息,他們便已開始低頭商議,最後決定分批離開,按周文元言,也趕去開封做回守株待兔的農夫。
……
身為八朝古都,開封一向便集富秀二麗於一身。現雖及不上《清明上河圖》所繪那般繁華,卻還身負千年底蘊,非是尋常州府所能相比。
開封城中雖是美景處處,楊念如卻無甚心思去遊覽觀賞。當他和周采薇一塊坐在那簡陋茶樓,便是忍不住腹誹。
他想,若非為了凌禦風,現在的他應已攜著美人手,同遊在清明上河園的清澈湖邊。不,應是泛舟湖上,有酒有詩。
但他似也忘了,若是沒有凌禦風,現在的他是否能遇周采薇還是兩說。
怎奈我們都是這樣的,心存憤懣時,哪還能說思慮得當?
看著窗外行人,周采薇並不清楚楊念如所想。她看得似很仔細認真,以至於讓楊念如看她的眼也忍不住要轉向窗外。
順著周采薇視線,楊念如也企圖望見些不一樣的東西。他失敗了,除了高矮胖瘦皆不一的來往行人,他並未看見其他值得留意的東西。所以他開口。
“你,在看什麽?”
周采薇似已入迷,所以並未聽到楊念如所言。百般無奈下,楊念如只能做些動作去吸引周采薇注意。
所以他伸手抓過周采薇茶碗,倒盡那已然冷卻的茶湯之後,又再提壺,以壺中漸涼的茶水蓄上。
果不其然,他這一番看著挺像那麽回事實則再傻不過的動作吸引了周采薇注意。
“謝謝!”
周采薇伸手去端茶碗,待得試過茶溫後沒來由就愣了那麽一秒。
楊念如毫不覺得尷尬,待得周采薇看他,他便立時問出了方才未得答案的問題。
“你都在看什麽呢,這麽入迷?”
“有嗎?”周采薇重又將目光投向窗外人群。“以前在山中,我從未見過這麽多人。”
“未見過?”楊念如奇道,“青城也能算一景,你就從未隨人遊過?”
周采薇搖頭。“平常時候,除了師傅及六師叔,我都只在後山練劍,所以並未見過這許多人。”
“所以你是喜歡這許多人的?”
“我不知道。”周采薇再搖其頭。“但我總覺得一陣心悸。”
“心悸?”
楊念如又不明白了。像周采薇武藝,天下能再讓她心悸者,應是不多。
“以前我也覺人惡,”周采薇道,“但我從不曾想,便連我熟識的那許多人,都虛偽毒惡若斯。你說這熙攘天下,若是每一個人都心藏偽善,天下又變什麽樣?”
楊念如先是沉默,繼而笑道:“他們不過是些普通人,你想太多了。再說,陶然那樣的人,所說言語也隻若放屁,做不得數。”
周采薇勉強一笑,不再糾結那個事關天下的問題,道:“你說莫玄衣那樣的人,會因朋友而說謊嗎?”
“你還是不信?”
周采薇面露疑惑。
“念了這麽久,忽然讓我相信說所有這一切都不過自己一個人人的臆想,無論如何,也要些許時間來消化平複吧。我正在說服自己,你應該知道,這幾天來,我無時無刻都在說服自己。”
“我似能明白你心中此刻的痛苦。”楊念如面露心疼。
“你明白?”
“我曾見一人,為了別人更好地活下去,他甘願自淪為其不死不休的仇人。因他知道,失了目標的活,終是一件很苦很苦的事。我想,那傻子若曉你此時狀態,定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哪怕你們不熟,甚或者說,他從就不識你。所以我明白驟失目標和一直都有目標的區別。”
“你是否又將話題轉到了凌禦風身上?”
“非是我刻意去轉,實只因他的所作所為,總能讓我時時想起。”
“我曾聞有一種藥,能讓食者上癮不能絕。對凌禦風,你們是否也已經都上了癮?”
“或許還真是。”楊念如笑笑。“他人真有魔力般,但凡與他相熟者,情不自禁就會相信他。”
“楚江宇,莫玄衣,楊念如,沈楊,蘇秀才,馬傑,再加名聲初顯的顏佩韋。你說,若是凌禦風真欲欺瞞天下,結果又會如何?”
“他不會!”楊念如搖頭。“他若真想圖天下,也不會用那些下三濫的計量。而且,就算他欲圖天下,或許站在他身邊的,也還會是我們這些人。”
“人是會變的,你應該知道,人是會變的。”
“若這江湖讓我選擇信一人,隻信一人,那我毫不猶豫就會選擇凌禦風。他會變沒錯,但我始終相信,不管怎麽變,他都不會去做危害天下的事情。哪怕那家夥從就不曾將這天下放在心裡。”
“看來你真上癮了。”周采薇無奈搖頭。
“其實也和你一樣,不管什麽時候,有人恨和有人信,都會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現在真就只怕,怕他再無人信,孤零零的一個人。”
“義重金銀鐧,你果真不負這義重二字。”周采薇面露冷笑,語含嘲諷。
楊念如直若未聞,瀟灑道:“若你某天也有了可以性命相付的朋友,便會明白世間所有人,皆可稱義重。”
“那你倒給我說說,此時許升若遇凌禦風,他會怎麽做?”
“相同的問題問你,此時你遇凌禦風,你會怎麽做?”
“你尚未回答。”
楊念如毫不遲疑,道:“若是馬傑下了柏子尖,我想許升或也想通過了一切。縱是想不通,也再不會和以前一樣,吵嚷著要將匕首送進凌禦風胸口。”
“你確定?”周采薇撇嘴。
“馬傑雖是話不多,但在該說的時候,他也從未少過。但我並不希望馬傑去說那麽多。”
“你想讓許升一直心懷怨恨地活下去?”
“不!”楊念如面色凝重。“我想讓凌禦風無甚大災大難地活下去。”
他們都已猜到了些什麽,不管莫玄衣還是楊念如。他們都沒說,猜到的同時,他們也始終相信,不管過程如何,結果都會是好的。所以他們隻做自己該做能做的事情,哪怕心有掛念。
聽得楊念如言,周采薇再笑。
“開封有寺,你何不做做女兒態,也幫凌禦風求個平安符?”
“我縱能求,他也不能戴。所以又該你來回答我了,此時若遇凌禦風,你會怎麽做?”
周采薇正囁嚅不知做何言語,茶樓窗戶正對著的那扇小門也吱吱呀呀地打了開來。
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站在門口,像模像樣地整整秀袍後方才踏步而出,大搖大擺地走在人群裡,全然不顧路人悄悄投來的異樣眼光。
周采薇強壓心中厭惡的同時,也感激那人出來的及時。
未去再看楊念如,她轉身便欲朝外走。
“著什麽急?”楊念如示意她坐下。“雖是出來了,但我們這位趙公子可不會這麽快就離開這條銷魂街,再等等吧,出了噬魂窩,自要去尋些滋補之物來補補。我可不能讓他看見你,否則又免不了一通麻煩。”
“你什麽意思?”
周采薇柳眉一瞪,楊念如趕緊道:“千萬莫誤會,那家夥雖是專好已婚之婦,但若遇見像你一樣的姑娘,少不得也要色心大發。我知他不能奈你何,現在卻非節外生枝的時候,所以小心一步便一步,再坐坐也是無妨。”
“除了義重之外,實沒想到楊念如竟還是個登徒浪子,著實有讓人長了見識。”
周采薇雖是語帶嘲諷,人卻聽話地坐了下來。不僅如此,似那秀發下的雙耳,也隱隱泛著些微紅。
楊念如並未注意到周采薇所表現出的那絲絲羞怯,有些不解道:“楊念如怎又變成了登徒浪子?”
“天下所有男人都一樣,皆逃不過名色二字。但我實是想不通,何以你們就會這般興趣各異?”
未看見她耳上的羞澀,卻是聽出了她語中的不善,楊念如趕緊自白道:“什麽就叫你們, 我雖也是男人,卻一直都很潔身自好,你可莫要將我和他們那些渣滓相提並論。”
“真就潔身自好?”周采薇眼含戲謔,她可聽過不少楊念如的傳說。
“我承認自己以前慣是風流慣了的,”楊念如舉手。“但我保證,以前所有風流事,都隻限於歌舞酒詩之間,除此而外便是再無其他。你若不信,他日尋到凌禦風或沈楊,一問便知。”
“果然,”嘴角冷笑更甚。“同為一丘之貉!”
一瞬間,楊念如隻覺腦袋忽變大了起來,冷汗從額生。以前他也聽過種種傳言,卻是從未見過,因他相與的那些姑娘,莫不是有慕於他且知書達理之人。所以他就從未見識過女人的可怕之處。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周采薇是個未被世間煙火氣侵染的姑娘。他覺她有許多事會不知道,所以就想時時陪在她身邊,讓她不至於在這千人千面的攘攘江湖心受侵擾。現在看來,楊念如覺自己多慮了,不管男人或女人,很多事都是天生的,毋須人教,該到用時,隱藏在血液裡的技能就會轟然釋放。此時楊念如就被女性天生的技能給轟得瞠目結舌。
未等那位趙家公子走進那間裝飾得富麗堂皇的酒樓,楊念如就趕緊告饒道:“你在這等我,我跟過去看看。”
不待周采薇答話,他人已風般逃出茶樓。
看著楊念如的狼狽身影,周采薇冷冷道:“果然都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