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行一路,便是鬥嘴鬥了一路。
楊念如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趙成城隻一路向前,甚連頭不都曾轉過,像極了一隻驕傲的紅頭大公雞。
當得趙成城進了趙府大門,楊念如也伴著周采薇轉身。他們走進那間隱蔽的屋門後,兩個人影也自昏暗中站了起來。
“悠閑著逛了半晌,感覺可是舒爽得不行?”
古菁始終和楊念如不甚對付,但凡有機會損他,她都不會輕易放過,若無機會,她也會主動創造機會,正如現在。
“你們雖也只是閑逛半晌,但因莫玄衣,想來也不可能過得太過舒爽?”楊念如笑著,全無一點謙謙君子該有的模樣。
“恰有師兄作陪,否則這整日奔波,我可無論如何都堅持不下來。”
“奔波整日?”楊念如笑容依舊。“你們是遊了清明上河園,還是拜了大相國寺裡的菩薩?對了,叩拜菩薩時,你心中所想,可是一些說不出口的事?”
“那你今日是否也路過了城中土地廟?路過土地廟時,你心中所想,是否也是些說不出口的事?”
“先不說你腦中那件說不出口的事和我不太一樣,便是今日,我確不曾路過土地廟。”
“看來你確比想象要更無恥些?”古菁開口冷笑。
“既說我無恥,想來你也好不到哪去。我很是懷疑刺客門中,他們都教給你些什麽東西。否則就你這麽一個不入世的小姑娘,哪曉那麽多說不出口的東西?”
“你真想知道他們都教給我些什麽東西?”
“不用!”楊念如搖頭。“問你定是得不到答案的,我還不如問你那個什麽都知道的師兄。”
“你覺師兄什麽都知道?”古菁撇嘴。
楊念如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對,刺殺手段千千萬萬,其中便有專門針對女子設置的。莫玄衣雖也長得像個姑娘,怎奈終不是姑娘。所以是我錯了,不該這麽相信他。”首發 https:// https://
楊念如言時,古菁早已怒睜其目。若非莫玄衣就站身側,她定已拔劍而起,直刺楊念如。
似也感受不到看不見,楊念如始終笑著,全然不管古菁的無邊怒火。
“我們或要白行一遭了。”
莫玄衣開口之後,楊念如也於瞬間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出事了?”
古菁冷聲道:“我們光隻拜了菩薩遊了園,哪知是否真就出了事?”
楊念如並未搭話,只看莫玄衣而已。
莫玄衣也未多加勸解阻止,開口道:“近日進了開封城的,恐是不只我們。”
“有人推測出了和我們一樣的東西?”
“想來定是這樣的。”
“不只我們,可知對方是何人?”
“和你應是老相識了。”
“老相識?”楊念如眉頭皺起。“在我認識的那些人裡,可不覺他們能有和我一樣的眼光和智慧。”
“沈楊沒有?”
“沈楊?”楊念如再皺其眉。“若是他們的話,智慧倒也勉強能和我相提並論。”
“去得南京後,聽說陪你一塊胡鬧的,還有周文元。”
“周兄?”楊念如點頭。“若果真是他,也就沒什麽可做懷疑的了。”
“沒有可做懷疑的?”
“我知你在懷疑些什麽。”楊念如走到桌旁,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剛沏不久的熱茶。“凌禦風恐是沒機會和時間給你說的,柏子尖上,我便和周文元站在一起。”
“你們都在柏子尖?”
“沒錯。”楊念如點頭。“那日我去給你傳信時,凌禦風也出了煙雨樓。他想借周兄那雙能辯萬人的鷹眼,去看看那柏子尖上,到底是何人在行幕後之事。”
“你們並未建功。”
楊念如再點其頭。“雖是跟上了那四把劍,可當入得再出鬧市時,那四把劍終也不見了身影。因為相信凌禦風,所以,縱是周兄猜到了凌禦風或在杭州城,我們終也隻到了南京。”
“真只因為相信凌禦風?”
“說來我也很信周兄為人的,若非是他,現在的我定也不能這麽全乎的和你們坐在一塊。”
“你們確實都很天真。”
“難道你不是?”楊念如再倒茶一杯,順勢推到莫玄衣跟前。
“我的天真有理由,你的呢,是否也能給我一個理由?”莫玄衣並未去端面前的茶杯。
“真有理由嗎?”楊念如笑看莫玄衣。“若真有理由,能否煩你給我說道說道,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的你的天真?”
見莫玄衣半晌說不出話來,楊念如繼續道:“其實凌禦風和周文元並無多大區別,甚或者說,周文元和我們並無多大區別。在此之前,我們兩人的關系不過停留在聽過彼此名號而已。我們能至今天,不過是因我們都認識有那麽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信是盲目的,不管是你對凌禦風還是我對周文元,都不過彼此間的一個主觀印象。所以你說不出自己的天真的理由,我也無法用理由來讓你擁有和我一樣的信任。不,”楊念如似是想起了什麽,忽然轉身道,“我似想起了一個絕好的理由,一個你曾用來勸服過我的理由。”新81中文網更新最快 電腦端:https://
莫玄衣抬眼看他,楊念如嘴角也揚起了自信。
“此前你便對我說,相信一個人,不是一時相信,而是一直相信。你信凌禦風,所以也信我。現在呢,難道你也再不相信凌禦風?”
莫玄衣搖頭。“我只要一個理由,一個只需說得通的理由。”
“其實你已想好了,不過再需一人來附和你而已。對這江湖,你真不該隻信一人。”
“不管想沒想好,需不需人附和,我都只要一個理由。”
“我們正在做的,或也是他正在做的。而且你就從沒懷疑過什麽?”
“懷疑?”莫玄衣皺眉。
“若是真的變換陣營,他豈不是越隱蔽越好?”
“所以他也能猜出我們已有人到了此地?”
“他很聰明也很冷靜。”
“聰明的人往往很可怕,再加冷靜,便可推了這江湖。”
“所以你還是存著懷疑?”
“以前不會,現在,我不過想將事情考慮周全些。”
古菁看向莫玄衣,她不願承認,但她不得不承認,莫玄衣變了,變化之大,甚連她都快要不認識了。
以前的莫玄衣最喜獨來獨往,身懷魚腸,他哪會說出考慮周全這樣的話。可他變了,變得小心的同時,也失去了刺客門人所該有的銳利。古菁知道,現在的莫玄衣或是再回不去以前時候,以前拿錢殺人的時候,因他沾染了感情,他在思考。感情和思考這兩樣東西,已足夠將人變成面目全非的模樣。那麽一瞬間,古菁忽就怕了,她怕現有一切,都變成她不想看見的模樣。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為避所怕之事發生,她自覺應該做些什麽。
莫玄衣並不清楚古菁此刻的心理變化,他只和楊念如一言一句的說著。
“考慮周全非是壞事,但這此世間又哪有事事周全的時候?而且,在不可能周全的時候去尋周全,便會讓人束手束腳,什麽都不敢做。”
“你要讓我和你一樣?”
“相遇那刻起,我們本就是一樣的了。”
“所以我現在是否可以什麽都不做?”
“恰恰相反,”楊念如搖頭。“我們現在所該做的,甚或比先前要多。”
“比如?”
“思考上,我們要將自己同時代入這個不安分的‘凌禦風’角色和突然出現的周文元角色,我們要想他們會做什麽欲做什麽;行動上,我則需要你的幫助去和周文元取得聯系,再看趙家,竟會如何動作。”
“所有這一切,不都有你嗎?”
“僅憑我一人?”
“當你見到周文元,不就什麽都變清楚了?”
“我能見到周文元?”
“若他真想與你見,便有可能。”
“他若不想呢?”
“僅憑你一人,便是無可能。”
“看來他是真的攀上高枝了。”楊念如笑著。
“接連三天時間裡,共有四方勢力相繼進了開封城。說和你是老熟人,除卻今日方見的周文元外,還有海荒王崇等人。”
“誅風會?”
“若隻那兩人,我便不會說你無可能。”
楊念如忽就想起了什麽。“所以那個被稱天下爆槍第二人的家夥,也是出了南宮家大門?”
“你識南宮無恨?”
古菁和莫玄衣都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楊念如,要知他們今日為探那一人一槍的身份,可是費了不少力氣,誰知楊念如竟是提前知道了。聽到楊念如的解釋後,他們方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不識!”楊念如搖頭。“不過南京城裡,有人給我提起過他的姓名,並讓我要小心些。”
“煙雨樓?”莫玄衣眉頭皺起。
楊念如點頭。“一生能識那麽個朋友,確也可稱為幸事。”
“你真這麽覺得?”
莫玄衣語調變時,楊念如眼中神色也隨之一變。
“你在懷疑煙雨樓,還是懷疑楚江宇?”
“此事可有區別?”
“有!”楊念如頓聲道,“楚江宇是一個人,煙雨樓,卻是一個強到不能再強的勢力。”
“你做這樣的區別,為的又是什麽?”
楊念如眼神一黯。“現在的我,還想信信這江湖。”
當得此話一出,楊念如兩人便是不再糾結於此。有了懷疑,所以方會出幻想。
兩人心照不宣的相對而坐,古菁心中想法卻是越來越堅定。她實想不到,僅憑自己這些人,不,哪怕他們都是江湖名聲最最顯赫的人物,但在那些聚以成山的龐然大物面前,又哪有還手余地,哪有勝利可能?古菁有些怕了,怕的不是那些龐然大物,而是莫玄衣。她怕這始終讓自己欽慕不已的師兄,莫名其妙就消失眼前,再不能見。
楊念如相對沉默片刻,忽又接起了話頭。
“你說有沒有可能,身在刺客門中的你,卻要被自己相熟的那些師兄弟追殺?”楊念如問。
“刺客門中,人人都欲懷揣一把魚腸劍。”
“這不一樣,你該知道的,這不一樣。”
“這又有何不一樣?”莫玄衣輕輕笑著。“若在魚腸和為數不少的酬金誘惑下,我還能安然無恙,那這天下,又有哪個刺客敢來再與我爭鋒?”
“你在乎這個?”
“身在江湖,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倒是你,”莫玄衣看楊念如。“好不容易認識了個還不錯的朋友,若真一朝被毀,你又該如何?”
楊念如沉吟片刻,道:“別人或許不是,但對我認識的這幾個朋友來說,做什麽事都有做什麽事的理由。他有理由,他便去做。有理由做的事,往往都要比無理由要來得更容易接受些。”
“若到最後也不能接受呢?”
“不能接受,就此拋開便是,哪還能存其他什麽別樣的東西。”
“所以你不怕?”
“連你都不怕,我又能有什麽好怕的?”楊念如笑著。
“所謂重義, 其實不過看重朋友。現在看來,你也並沒有太過看重朋友。”
“可你對魚腸的執著,卻要比我想象中更重。”
“若連凌禦風都負了你,你又該如何?”
“他負我時,又何嘗不是在負你?”
“他負我時,我便能再無任何負擔地打殺於他。他負你時,你是否也能變得和我一樣?”
“你又何須騙自己?”楊念如笑得有些惹人厭了。“這世間,若真有你無法下得去手的家夥,凌禦風定能排在前三位,甚或者說,他是第一位。”翻過莫玄衣去看古菁的眼裡,充滿了濃濃的挑釁意味。
此一瞬間,他們都像瘋了一樣,瘋了一樣的各揭其短,又瘋了一樣的互捅傷痕,並不約而同的將此戰火逐漸引向自己的彼此的身邊人。莫玄衣本不善言,此刻說話,卻是不比楊念如差上多少。
“像你這種有今天沒明日的家夥,還是莫要招惹別人的好。一時快意之後,你又能給別人留下什麽?喝你的酒吧,起碼辜負了,它也不會怨你。”
提到酒,他們就真喝起了酒。
這一次的楊念如並未以勁相護相逼,兩人爭鬥比試般,你一杯來我一杯,我一杯來你一杯。
夜已黑盡,屋中呢喃之聲也已停止。他們都已醉了,醉了,明日醒來,便會什麽都給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