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
劉文宇怒喝出聲,再視孫晉山,孫晉山也立知其意地拔劍而出。長衫巾好不容易重複的平靜,無論如何也不能毀在張毅這張莫名其妙的嘴裡。
所以,即使明知不敵,孫晉山也不得不出。無論輸贏,他也要在楚江宇面前表明態度,長衫巾的態度。
“長衫巾真已沒落至此?”
張毅未退,僅抬兩手,數根細不可見的銀針就急射而出。銀針未對孫晉山,反是撞在了他伸出的長劍之上。只聽得幾聲“叮叮叮”的金鐵交鳴,銀針墜地,孫晉山的前衝之勢也被阻而停。
眾人再愣,相識五年余,張毅何曾這般厲害過?孫晉山雖是武藝不顯,卻也沒有弱到被人一針逼退的地步。不及多想,張毅輕蔑之聲再起。
“除了孫晉山,這兒還有許多不曾出戰的長老。錢纓程哲,你們難道就不想為這熟識的長衫巾再立一功?”
楚江宇聽著張毅話語,縱是心思百轉,他也想不通說張毅這般做的目的是什麽。初始時,他隻覺張毅是想惹怒於他,惹怒,便能一借他那雙剛顯名號的手來屠了長衫巾。可他不懂,若真是想惹怒自己,張毅銀針何以要偏出半寸?再聽他此時言語,除以中邪可釋外,哪還有別的什麽理由?
無獨有偶,此時楚霧竟也想得和楚江宇一般無二。他看楚江宇,悄聲問道:“少爺,你看他是中了什麽邪,南疆蠱毒還是傳說中那能亂人心智致人瘋癲的北漠銀針?”
楚江宇嘴角微揚,像在看一出絕好的戲碼。可他所出之聲,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和他微揚的嘴角相對應起來。
“不管它是南疆蠱毒還是北漠銀針,敢傷我的人……”雙眼冰冷,直若在看個死人。
楚江宇未言什麽,當錢纓等人將張毅團團圍住,人群外的劉文宇卻是開口。
“楚公子並未說錯,張長老果然好手段。長衫巾五年,竟是無一人知長老功強若此。劉某不明白,長老既有這般本領,何以就願屈居人下?最不像長老的模樣竟是長老的真實模樣,不得不說,這真的很是讓人驚訝。”
“暫領長衫巾日常事務的劉長老,終於願和我這不入流的小人物說話了?”張毅諷道。
“對我暫領長衫巾日常事務一事,張長老可是一直懷恨在心?”
“懷恨倒也說不上。”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張毅指尖又出現了數根銀針。“是人都有看錯的時候。申重沒看錯,所以才會力排眾議的把我扶上長老位。但他眼光卻也僅止於此,長衫巾五年,除了處處防備外,他竟將所有事務權力都交給了自己的身邊人。周成功夫是不弱,但和現在的我比,劉長老又覺得如何?”
“為此,你便要將整個長衫巾拖入那萬劫不複的地獄?”
“相比於我,劉長老也算是申重的身邊人。既是身邊人,長老應也比我更清楚這許多年裡的長衫巾都在做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除了南北的貨物轉運,劉某還真不清楚這長衫巾都會在暗地裡做些什麽,還望張長老能不吝賜教。”
“南北貨物轉運?”張毅冷笑不斷。“這南北貨物,是人參大米,還是蘇繡錦緞?”
“人參大米有,蘇繡錦緞自也不少。”
“那劉長老可又知曉,長衫巾霸佔河運的這些年裡,這南京城中又多了多少青樓妓院,這南京城裡又缺了多少妙齡少女?”
劉文宇雙眉緊皺,冷聲道:“張長老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麽?”
“想來劉長老應也是聽懂了的。”
“抱歉,”劉文宇搖頭。“劉某還真不清楚。”
“哦,”張毅戲謔道,“原來劉長老眼中,長衫巾一直都是那首重義次重利的河運大幫啊,難怪容不得我在這說說真話。可您怎就不去想想,長衫巾這數年來,本就無甚建樹,何以還能日漸興隆,轉了總舵也修了大殿?甚連那高不可攀的煙雨樓,也敢去招惹一番?或者,長老何不問問楚公子,張某此言,可有錯漏之處?”
孫晉山的手中長劍早已軟軟垂下,他坐城中,所賣不過些來自北方的貂皮物件。他哪能想到這些,他哪敢去想這些?
和孫晉山的倒垂不同,錢纓眼中的殺意已是暴露無疑。他看程哲,兩人互視一眼,全部精力便已落在了張毅身上。
劉文宇掙扎片刻,終於轉向楚江宇,緩緩出言道:“敢問楚公子來此,除為報復外,可還有其他原因?”
“你想知道?”楚江宇竟也沒想到說張毅竟能探聽到長衫巾這許多見不得光的秘事。
“還望公子不吝賜教。”
“若你知道了,又該如何?”
“我不清楚,但我,想知道。”
“我若不說, 你又待如何?”
“公子說與不說,是公子的自身自由。但縱公子不說,劉某似也明白了。”
轉頭去看那在他眼皮底下一點點壘起的大殿,再看那在長杆上迎風而起的紅巾,劉文宇雙眼似已模糊。這還是他拚死相護的長衫巾嗎?這還是他能拚死相護的長衫巾嗎?他想站起,長劍駐地,縱是劍身已在雙手的重壓下彎曲成弧,他也未將雙膝打直。
忽有一雙手自他腋下穿過,抬頭,看到了一雙和他極其相似的眼。
那是孫晉山,兩人對視瞬間,眼中落寞更甚。
劉文宇搖頭,像是在問,又像自語。
“你說,我們這都為的是什麽?”
“為什麽呢?”孫晉山笑著,手中長劍卻是直直墜落在地。“我也想知道是為什麽。”
“你說我們當初的狂奔急赴,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剛赴,誰敢說不值?現在,哪還敢說值?”
“首重義,次重利,我們當年的知遇之恩,應也還盡了。”
“首重義,次重利啊!”孫晉山喟歎。“好像都再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我們好像也都老了?”
“那我們為何還要站這呢?”
“是啊,為何還要站這呢?”
孫晉山移步,兩人竟就這麽一言一語地走出人群,走過那片片紅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