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凌禦風搖頭。“從來都不是。”
“你為什麽不是?”
“我憊懶得很,身邊人都看不過來,哪還管得了天下人。”
林葉落眼露羨慕。“你朋友很多?”
“不多。”凌禦風伸出右手。“沈楊、楊念如、莫玄衣、馬傑、周文元、楚江宇、楚江煙,柳婉清也算,再加個剛認識的顏佩韋和已經死了的李平。嗯,”凌禦風點頭。“十個,好像也挺多的。”
“確實挺多的。”林葉落神情一黯,又馬上道:“可也只有十人,不,九人。才九人,你都看不過來?”
凌禦風搖頭。“光沈楊一人,我就看不過來。”
“他很調皮?”
“他是我見過最調皮的家夥。”
“所以他很能惹事?”
“每天都在惹事,就沒閑下來過。”
“所以你每天都在管他的事?”
“不,他的事,一向不用我管。”
“為什麽?”
“他很厲害。”
“比你厲害?”凌禦風點頭,林葉落又繼續道,“那你這些朋友中,有誰不厲害?”
凌禦風很認真地想了想,方開口道:“他們都很厲害。”
“他們這麽厲害,你為什麽還要看著他們?”
“就因為他們太過厲害,所以我才看著他們。”
“你看得住?”
“看不住!”凌禦風苦笑一聲。“所以只能換他們來看我。”
“所以你才是最調皮的那個。”
“我不是。”凌禦風否認,卻又轉口道,“但很多人都想讓我變成最調皮的那個。”
“很多人是多少?”
“多到你數不清。”
“他們都吃飽了沒事乾嗎,要讓你變成最調皮的那個?”
“誰知道呢?”凌禦風攤手。
“你一定很招人討厭。”
凌禦風看她。“那你討厭我嗎?”
“你不叫我老樹杈,就不討厭。”
“可我也隻叫過你一個人。”
林葉落像被打敗了一樣,呆立許久,方又出言道:“你想做大俠嗎?”
凌禦風不答,反問道:“你想做大俠嗎?”
“我曾讀過李太白的一首詩,詩名《俠客行》,‘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我覺得這詩很好,所以我也覺得這俠,很是不錯。”
“這俠確實不錯。”凌禦風點頭。“可現在的大梁城,似沒有一個信陵君。”
“他們叫你大梁公子。”
“現在沒有大梁。”
“可有江湖。”
“現在也沒有朱亥侯嬴。”
“可有沈楊楊念如。”
“他們是我朋友。”
“所以你覺得這俠,如何?”
凌禦風再次道:“這俠不錯,但我隻喜歡他的前半部分?”
“可任你再怎麽瀟灑,沒了家,也不過漂泊之柳絮浮萍。”
“我有家。”凌禦風反駁。“我在開封有個小院,名風居。我在杭州也有個避難之所,名叫林葉落。”
“不!”林葉落搖頭。“對你們來說,那天空海闊的江湖,
才是家。” “我們?”
“你、沈楊、楊念如,你們本是江湖人,離了江湖,又是什麽?”
“江湖人江湖人,離了江湖,我們還是人。”
林葉落雙眼緊盯凌禦風,道:“真的可以嗎?就算你可以,他們可以嗎?”
凌禦風沉默,兩人皆沉默,直到風吹靜湖起紋皺,凌禦風才悠悠開口。
“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你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小瘋子一直都想回到老樹杈身邊,陪著她護著她,讓她再不受哪怕一點點的傷。你說我是江湖人,離了江湖,可能會再活不下去。我可一直都不是。那年我離開,本就沒打算去沾染江湖是非。後來你走了,我才入的這江湖。我想啊,若是哪天你能聽到我身穿白衫手拿大梁公子的消息,說不定就會來找我了。所以我挑戰了小鬼五閻羅,因我覺得在那之前,知道我凌禦風的人,實是少得可憐。我要讓自己名傳天下,我要讓你聽到我,哪怕不去找我,我也要讓你知道,曾經的那個小瘋子,已成了你描述裡的大俠模樣。”
淚水慢慢劃過眼眶,林葉落不曾轉身,凌禦風也不知道,他隻說著,眼看風起後就再沒平下來的湖面。
“我們曾相伴十年,那十年裡,縱是一句話不說,你也該知我什麽性格。其實一直向往江湖的是你不是我,一直想仗劍而行的也是你不是我。可你身做女兒身,老頭不讓你去學那些危險的東西。我承認,相識久後,我也逐漸喜歡上了江湖的味道。我喜歡它時時彌漫的酒香,那是楊念如;我也喜歡它時不時散出的華貴味道,那是楚江宇。可我最喜歡的,還是竹筒魚香。之前,我和陳管家談論過江湖。江湖是什麽?我說不清楚,然後就回了句聽來的讖語。那是讖語,所以是對的,人之所在,便是江湖。所以人,就是江湖。所以你,就是我現在唯一的江湖。”
凌禦風轉身,看著林葉落披散的長發,道:“我不叫你老樹杈了,林葉落,如果你到現在都還沒能想起我,或者,如果你到現在都還不願想起我,那就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凌禦風,一個扔了長劍的凌禦風。你不用再忍得那般辛苦。十年,在你了解我的同時,我又如何能不了解你?所以你再用不著拐彎抹角地說些什麽。林葉落,我很明確的告訴你,凌禦風是很自私的,他和江湖傳言不一樣,甚至都做不到《俠客行》裡的前半部分。所以,你就別逼他做大俠了。他不過一個蹲在街角的小乞丐,他等著盼著,終於等來了一個願意將餅送到他手裡的小姑娘。小乞丐已經錯了一次,他絕不會再錯第二次。縱這江湖亡了,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