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本以為,只要林葉落在,凌禦風就會在。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不管林葉落是否有恢復記憶,他都有足夠憑借去看管兩人的一舉一動。但他從沒預想過現在這種情況的發生。一大早,林葉落就徑直走到他門前,僅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不知該說些什麽。
“陳叔,你想困凌禦風到什麽時候?”
陳默抬頭,發現緊跟在林葉落身後的凌禦風亦是滿臉驚愕。明顯他也不知林葉落會這般直接。
“小……小姐,您還是叫我陳管家吧……”
林葉落阻斷了他的話頭,直言道:“陳叔,我真是你們家的小姐嗎?”
“小姐說的這是什麽話?”陳默笑道,“這麽些年來,我們不都對您小姐相稱?”
林葉落搖頭,不去看陳默眼睛。
“陳叔,我都已經記起來了。”
“記起來了什麽?”
陳默雖是說得輕松,但同為習武之人的凌禦風卻能明顯感覺到周圍空氣的變化。對此,凌禦風不僅沒有肌肉緊繃,反是在搖頭中微抬自己那隻受傷的手。
陳默能懂凌禦風在表達些什麽,卻也不過笑笑,緊繃之神經並未松下。那是大梁公子,哪怕身有所傷,他也是人盡皆知的大梁公子。
“陳叔,”林葉落眼神黯了下來。“我之前總覺得這院子裡就您一個人對我好,我也願意陪您多說話。可為什麽你要在我神智不清時騙我,為什麽又要在我神智清醒時假裝糊塗?陳叔,您以前總說我最敬重謹言伯伯,其實不是,我一直最敬重的,都是您。所以我想叫您陳叔,哪怕您不讓,我也會在心裡這般偷偷叫您。陳叔,我是否就只是一個工具啊,一個能拴住凌禦風的工具?或者說,其實我一直都不過是個設在山裡的套,凌禦風是獵物,他出現了,我就將他套住了?”
凌禦風抬頭去看陳默,眼裡再不是剛才的輕松。雖覺不可能,但他還是在林葉落的言語裡想到了什麽。
陳默刻意不去看凌禦風的眼神,雖然他知那不過無稽之事。他笑著,始終笑著。
“小姐都在說些什麽呢?對,這都快到巳時了,小姐許是餓了,我這就去廚房,讓陳姨給您做些好吃的,咱一定要把昨天落下的給補上。”
陳默作勢要走,耳邊卻傳來林葉落的幽幽之聲。
“陳叔,您為什麽還要將葉落當成是傻子?”
陳默身子一頓,緩緩轉過身來,道:“我從沒將小姐當成過傻子。”
“我不是傻子嗎?”林葉落苦笑起來。“若我不是傻子,又怎會時常叫出他的名字?”手指凌禦風。“若我不是傻子,又怎會陪你們一塊將他帶來此處?若我不是傻子,我會直到今天才想起這麽多事?陳叔,我已當了七年的傻子,您行行好,別再把我當傻子了,好嗎?”
林葉落哭著笑著,聞訊而來的陳寧等三人和陳默一起,分四面將凌禦風圍在當中。凌禦風對此視而不見,他只看著林葉落,他只看得下林葉落。
陳默似也沒看到那三人般,僅對林葉落一人道:“小姐不想見他嗎?”
“想,做夢都想!”林葉落轉頭去看凌禦風,帶淚的眼,忽然笑了起來。“但我不能僅因自己想,就把他困在這牢籠之中。”
“這是牢籠嗎?”陳默看向凌禦風。“敢問公子,這是牢籠嗎?”
“不是!”凌禦風搖頭。“有她在的地方,都不是牢籠。”
“小姐可也聽到了公子方才言語?我不過在做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為何小姐要這般憤怒?” “好事?”林葉落又笑了起來。“陳叔,若可以,我寧願永遠沉睡在那總想起的噩夢中不願醒來。他也曾是我的夢,可他,也曾碎過我的夢。我以前總是想著他能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俠,可他外出三年,不僅忘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還一事無成。他碎了我的夢,因他忘記,我失了那曾在我生命中留存過十三年的老人。十三年前,他從饑餓邊緣將我撿了回來;十三年後,他又從盜匪手中將我扔了出去。陳叔,您知道嗎?當我回頭時,只看到他那瘦小佝僂的身子,正在別人的馬蹄下繼續揮舞長刀。他本是連床都不能再下的人啊,陳叔,他本是連床都不能再下的人啊。若不是他,”單手前指,林葉落繼續道,“若不是他的薄情寡義,我又怎會夢碎?陳叔,就這麽一個薄情寡義之人,您為何還要讓我記起?您是嫌我所遭之苦難還不夠多嗎?”
陳默搖頭, 斷然道:“小姐,我雖有很多事不能確定,但這一件,無論如何我也是能確定的——只要公子在,小姐就不會再有苦難臨身?”
“不會再有?”林葉落直視陳默。“您借我將他留下,那我所遭苦難,又和身受刀刮之刑有何區別?”
“我不懂!”
“陳叔,現在之江湖,已亂成何種模樣?”
“公子小姐此刻均不在江湖,江湖亂成何種模樣,又與公子小姐何乾?”
“陳叔,您告訴我顏佩韋現在在哪,楊念如莫玄衣周文元他們現在在哪嗎?”
“不能!”陳默很乾脆地搖頭。
“那您怎能說這江湖,和我和他無關?”
“我實看不出這關系在哪,望小姐不吝賜教?”
“他們皆是凌禦風生平好友,且皆為凌禦風而身陷泥沼。您說他們行蹤難定、生死未知,怎就會和凌禦風沒關系?”
“好像確是此理。”陳默點頭。“那這又和小姐有何關系?小姐莫非不再憎惡公子了?”
林葉落很乾脆地看了凌禦風一眼。
“我雖嫌憎於他,但他確確實實是因我而困縛於此……”
“小姐錯了。”陳默打斷道,“敢問公子因何留此?”
“身傷未愈且此地人好景好,故留於此。”
“小姐可有聽到?”
“聽到了!”林葉落點頭,冷冷道,“敢問陳叔,我今番記憶恢復,可能出得這門,去奠奠我曾碎過的夢?”
院中,林葉落正想方設法,院外,沈楊也正在想方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