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知曉結果，蘇道朝不提，凌禦風卻不得不提，因那最讓老人關心的家夥，是因救他而被逼下懸崖的。凌禦風向來不喜欠人，但在很多時候，他卻不得不欠人，好比對他傾心相付的柳婉清，又好比直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的蘇錦程。

　　凌禦風坐在地上，拿著包子地往嘴裡塞，好像不經意間地問道:“他也還是沒消息?”

　　“他?”蘇道朝先是一愣，然後也靠近凌禦風地坐了下來。“誰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按理說，那和你一起跳下的家夥，就該和你落在一塊才對。可就好像憑空消失了般。數百人的晝夜搜尋啊，何以就是尋不見呢?想不通。”

　　已經花白的腦袋搖著。凌禦風不忍去看，只是從紙包之中捏起一個尚有溫度包子遞給蘇道朝。待其接過後，方才問道:“老實說，第一個發現是我的時候，有沒有想狠狠揍我一頓的衝動?”

　　“為什麽要有揍你一頓的衝動呢?”三兩口咬完那個皮薄餡多的包子，蘇道朝也不客氣地朝那打開的花生米伸手。

　　“若不是我，你現在也不至於會沒有蘇兄一丁點的消息。”

　　“其實我們也都不怎麽聯系的，”花生米在蘇道朝嘴裡發出了“咯咯咯”的脆響。“若非因他想向我炫耀炫耀，或許直到現在，我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實情況。”

　　“炫耀?”對這兩父子的相處模式，凌禦風明顯有了些興趣。

　　“是啊，終於找到幾個能在一起說話的朋友，找到了一些自認為該做的事情。有了朋友和目標，他還不得在我面前炫耀炫耀?”

　　“我們好像都很幸運哈，相見不多的情況下還能認識那麽一個可為你付出生命的朋友。難道他一直都這麽傻的嗎?”問出最後一句時，凌禦風也轉頭去看了那個正在不斷咀嚼花生的老人。

　　“傻嗎?”低聲嘟囔一句，他也好像是在問自己，然後點頭道，“說來確實夠傻的，不過這也是我在他出事後才發現的事實。小時候的他可是聰明了呢。我本和他一起學劍的，可還不到一年時間，相比劍術的話，我已早早就落在了他的身後。後來，他又覺得長劍太過鋒銳凌厲，不太適合於他，然後就整天將自己關在屋中，念念叨叨的也不知在做些什麽。直到他再次出現，拿著毛筆在我面前畫出一些線條時，我才知他都在那一段時間的廢寢忘食裡做了些什麽。

　　‘筆鋒大道’，他第一次真正和我炫耀，說出的就是這四字。他說，‘讀書人就該有個讀書人的模樣，雖然長劍好幾千年前就已成了讀書人的配飾，可現在，無論如何它也算不得一個配飾。所以非得找個適合自己的兵器的話，我還是會選這支已經握慣了筆。筆鋒大道，我也要用自己的筆，來寫出屬於自己的一條道，一條獨一無二的道。’”

　　說到這兒，蘇道朝也看向遠方地笑了起來，然後去問凌禦風。

　　“你說像這種耗時半年就能創出一門專屬於自己的武學的小家夥，算不算得上聰明?”

　　“這又何止是聰明二字可能概括的，”凌禦風感概道，“相比世間任何人，蘇兄都可稱為是天才。”

　　“可他那樣的天才，終也及不上你啊。”

　　“並非及不上。”凌禦風搖頭。“而是我已站在了別人的肩膀之上，所看所識，要比蘇兄更接近最後的那個終點而已。可是任誰都知道，所有全新事物所帶來的，都絕不只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因它從出生那刻那刻起，就已充滿了無數的可能。我想不久的以後，這江湖，就該只是蘇兄一個人的江湖了。”

　　“你說這樣的話，我很高興。”蘇道朝果然很高興地拍了拍凌禦風肩膀。“可是我想啊，或許他並不會有多喜歡那個專屬於他的江湖。他會覺得很無趣，就好像以前一樣，只能依托給人尋物算命才能找到一些生活的樂趣。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更是希望這是一群人的江湖，一群有著相同志向，不，哪怕志向不同，有著差不多的樂趣也好。這樣的話，不管是身在江湖裡的誰，都不會因無人說話無事可做而顯得太過孤獨。他以前，就只是一個孤獨的人啊。孤獨的人或許不會想太多，也或許會想得比別人更多。錦程是怎樣一種孤獨的人，我並不敢說自己清楚。但從他這麽些年也不願回家陪陪我的行為看，他或許就是那想得比別人更多的家夥。哪怕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明確地告訴過他，只要他在，我們就不可能是任何一個人的奴仆，只要有我在，也就不會出現那麽一個人能輕易命令他做一些他不願做的事。這是我對他的保證，可那家夥，好像一直都不怎麽信任我的樣子。你說他會不會覺得我若這樣做的話，是不是有些所謂的大逆不道?”

　　“蘇兄應該不是那種腐朽不知變通的人。”

　　“恰恰相反啊！”蘇道朝也極無奈地笑了起來。“那小家夥讀了很多的書，而他所讀這些書呢，又好像都一點點的在他心裡累積著。你是不知道，當他真正理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時，是怎樣一個激動的心情。可從他的激動中，我也看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終究，他還是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的啊。這是我們祖上犯的錯，也可說是我犯的錯。因在我意識到這些的時候，並沒有立時想起去改變，而是一拖再拖。這一拖，便是到了錦程出生的時候，這再拖，錦程便是已經長大了。所以我一直在做彌補，一直想傳遞給他這麽一個信息，我們並不低人一等，哪怕那是自來如此的東西，我們也能憑著自己能力，站在和別人相同乃至更高的地方。可他也很固執啊，固執得不願去接受我傳遞的種種訊息，甚到得後來，還學會了逃避。在那小家夥已過的生命裡，終是少了那麽一個可以說說話的同齡人。所以如果可以，”蘇道朝看著凌禦風，很誠懇地請求道，“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將他當成是你的朋友，就好像沈楊楊念如對你一樣的那種朋友。”

　　“老爹這又開始說笑了。”凌禦風想笑，可他笑不出來。若非蘇道朝這般說起，又有誰能想到那名冠江湖的公子會是這樣一個人呢。有些東西，雖非絕對不可改變，但若身處事中的那個人不知變通，抑或不能推翻自己心中固有那些東西的話，最後結果便也只能是和蘇錦程一樣去選擇逃避，在無聲的孤獨中折磨自己。

　　凌禦風像是再找不到那些可做安慰的話了，然後便是只能伸手拍拍蘇道朝的肩膀，沉聲道:“老爹莫不是覺得我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若是隻以恩情論的話，我更希望你們是從不相識的普通人。”

　　“老爹還真是……”

　　凌禦風苦笑地搖頭。現在蘇道朝，不也正和那些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一樣嗎?他將所有都給想到了，而想這些聽起來看起來不甚得人意的東西的理由，只因他們不想再讓自己的孩子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浪費時間。但，蘇道朝似也和世間大多數的父母不同，因他不會過多插手孩子的生活，不過是在能說該說的時候幫他說上那麽兩句而已。

　　想清這點，凌禦風也拍拍手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老爹放心吧，我現在可是覺得蘇兄要比沈楊楊念如他們更要有趣呢。”

　　“有趣就好！”

　　他們似都沒有發現這麽一個事實，他們口中那個有趣的人，現在並不在身邊，甚至於派出數百人地找了兩個月時間，也是未曾發現他的身影。但從另一點看，這也豈非就是自信的表現?他們都是相信的，相信說不管怎樣，那個名叫蘇錦程的男子，都不會這麽輕易就消失在眾人面前。他們相信，乃至於堅信。

　　蘇道朝並未像凌禦風一樣地站起，反在凌禦風站起後還出言詢問。

　　“你站起來幹什麽，莫不覺得和我已經沒話說了?”

　　“老爹是不是也很久沒和別人說話談天了啊。”凌禦風回頭去看蘇道朝。

　　“老頭人緣雖是不怎麽好，卻也沒有淪落到這種地步。我不過是想讓你坐下聽聽另外一些你感興趣或正煩惱的事情。”

　　“我有煩惱的事情?”凌禦風的語氣雖是不信，但他終也乖乖坐了下來。

　　“我總覺得吧，一個人的女兒緣太好，也不是一件那麽容易處理的事情。”

　　“可這世間男子，大多數都在以此為傲啊，甚至於為博沒人青睞，那些學富五車的學子秀才還不忘去賦詩討好。老爹又怎說這不是一件那麽容易處理的事情。”

　　“學富五車的學子秀才?”蘇道朝毫不客氣地嘲弄起來。“在我眼中，那都不過些喜歡附庸風雅的俗人而已。一個立世的堂堂男兒大丈夫，絕不該以身旁美人數的多少來論成敗，而應以自身能力來論成功。”

　　“可他們既已能夠得到美人的青睞，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立世的本領?”

　　“但女人，終究不該是被人拿來炫耀的。當他以此為榮時，便是背離了男子大丈夫的最初立場。”

　　“我覺得老爹以前，定也是個處處受人歡迎的奇男子。”凌禦風促狹地笑道。

　　“那是自然，想當年……”蘇道朝並未真正說下去。不管當年如何，那也都成了當年，當年東西不管再是怎樣的，此時說起，難免都有自誇的嫌疑。所以蘇道朝沒說，而是再將話題引到凌禦風身上地問，“到得現在，你覺自己還能逃得開?”

　　“我為什麽要逃?”凌禦風不解地看蘇道朝，可那眼睛卻是忍不住就往旁邊在。在那信任的人面前，他也不至於去刻意地掩藏自己。

　　“她們都很安全。莫玄衣不錯，那個名叫錢好多的賭徒也不錯，雖是每天都會坐在階前唉聲歎氣，卻也不曾離開過半步。我真不知你是哪來的運氣，何以就能遇到這麽多讓人放心的家夥。”

　　“我也始終覺得自己運氣很不錯。”

　　“可你認識那些家夥，又都不是普通人。所以縱是不去刻意打聽些什麽，消息也會傳進她耳中。所以現在我不甚理解的是，既然有了那麽一個神通廣大的紅顏，何以你還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難不成它冰羽宮真已淪落至此，連自己的小姑爺也護持不下了?”新81中文網更新最快 電腦端:https://

　　“老爹又在胡說。”凌禦風連連擺手。“我等倒是無所謂，可別汙了她們女兒家的清白。再者現在，柳姑娘是柳姑娘，冰羽宮是冰羽宮，這事現在已非一家一人所能加以改變的了。 ”首發

　　“我並不想和你討論這事。”蘇道朝擺手拒絕。“這種傷腦筋的東西，還是交給你這種有為年輕人就好。像我這種老頭嘛，坐旁看看耍耍就行，否則是會折壽的。所以我想問你，尊貴至極的大小姐和從小認識的小丫頭，你會怎麽選?其實老頭我是覺得吧，這些東西的話，你也毋須煩惱，大不了到時將她兩個都收下來就好，反正我看她們也是極易相處的模樣。”

　　“老爹覺得人這一生，有多少精力去對別人好，又能真正地對幾人好?”

　　“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你這種年輕人的精力，自是要比我這老頭要旺盛得多。”

　　“老爹難道一直都是這麽老?”

　　“是啊！”蘇道朝點頭。“說來你不信，但我確也一直就是這麽老。”

　　“還是暫不聊這些了吧，”凌禦風撓頭。“現在我是既沒精力也沒時間想，只要知道她們安全就好。這點，還需再拜托老爹多多費心才是。”凌禦風站起，朝著蘇道朝就是一躬到底。然後轉身，抬步就欲朝前走。

　　“你是沒有時間精力呢，還是不敢?”蘇道朝並未起身，不過是加大了說話的聲音。

　　“老爹可得多多保重身體啊，考慮這麽多，也是會折壽的。”凌禦風朝著自己身後的擺手。

　　“她們都是好姑娘，你可不能虧待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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