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楊楊念如愣住,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現還有人來阻止。轉身,他們看到了幸存百姓中年紀較長的四位男子。當得長者全部去世後,也就到了他們主持大局的時候,哪怕有些倉促和措手不及,卻也是他們不得不去承擔起的責任。
祁汝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年輕就要做些村中老人做的事,但在剩余這些人裡,他已無疑是最年長的那個,哪怕他隻三十歲,剛和自己心儀的姑娘成親不久,現連個孩子都沒有。但他不能不這麽做,別人為你著想的同時,你也該為他們去著想。所以當得楊念如等人無暇去顧他們時,他們也已偷偷做出了決定。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兄台可是有什麽指教?”楊念如定眼看他。
“指教不敢,”祁汝開口。“不過想和四位大俠說些心裡話。”
“兄台但說無妨,我們洗耳恭聽便是。”
“在下祁汝,雖是方到而立之年,卻也是這村中年紀最長者了。諸位有所不知,我們村子向來都是由年紀最長者來帶領大家過活的。雖是不知這樣的習俗是否恰當,但是我們卻也穩穩當當的傳承了這許多年。所以現在,便該由我來帶領他們繼續走下去。”
“任重道遠,”楊念如拍拍祁汝肩膀。“以後歲月,祁兄少不得要比現在的責任更大,操心的事情也更多。”
“不,”祁汝搖頭。“我不想再帶他們走多遠了,而且,我們確實也再走不了多遠。”
“祁兄為何要這般去想呢?”楊念如先是皺眉,隨後卻又笑了起來。“確實,就現在言,大家確都處在一個九死一生的環境裡,但它終還有一生,且這一生,已是十拿十穩的事情。所以祁兄也毋須這麽悲觀,我等尚在,便也不可能對大家放任不管。”
“楊,楊兄,我能這樣叫你嗎?”祁汝忐忑地看著楊念如。
“當然可以!”楊念如笑道,“說來我還要比祁兄小上那麽幾歲,祁兄實該稱我為弟的。”
“小上幾歲?”沈楊湊在一旁地哈哈笑著。“楊賤啊楊賤,你怎就這麽不要臉呢?明明都已三十的人了,還要在這裝弱小,你想幹什麽?若不是想讓我來保護你?”
一個白眼丟過去,也不見他楊念如面上有什麽變化。
“祁兄莫怪,他雖說沒錯,但祁兄確實是要比我長上那麽一兩個月的。所以稱我為弟則完全是沒問題的嘛。”
“多謝楊兄,”祁汝朝著楊念如和沈楊的躬身。“也多謝沈兄,若非你們,我們都覺自己已被世間所有給欺騙了,但現在,那種被欺騙的感覺都已全然消失了,所以我想,哪怕就是此刻死,我們也能安安心心的在奈何橋上喝碗孟婆湯,而不會化身一隻心懷憎惡怨恨的鬼。”
“祁兄這是什麽意思?”臉上笑容消失不見,楊念如和沈楊同時轉向祁汝。
“楊兄知道嗎,”祁汝未曾答言,而是繼續道,“以前雖未聽過兩位名聲,但就剛才你們的談話中,卻也是能猜到說你們乃這世間數一數二的人物。此前我隻覺這樣的人面目可憎,現在卻是知道為什麽就連那些殺人如麻的家夥也會敬服二位了。我想問一下,”祁汝目露期盼地看著楊念如。“像楊兄沈兄這種能在危難中帶給別人希望的人,天下還有幾個?”
楊念如再笑。
“祁兄,聽別說的,終是不太準確,待得今日事了,你不妨親自到那關內去看看,到時……”
楊念如未曾說完,便被祁汝打斷道:“我信楊兄,所以只需得楊兄一語,祁汝便是心滿意足了。”
“祁兄這又何必呢?”
楊念如還想插科打諢,祁汝卻是直接道:“楊兄莫不是在怕?”
“我怕什麽,笑話,”楊念如打著哈哈地去看沈楊。“我楊念如能有什麽好怕的?”
“楊兄是怕我失望?其實楊兄大可不必如此想,因在祁汝眼中,有現站此處的四位,便已足夠了。當然,若能再多些,那就表明我們的希望還能更大些。楊兄沈兄都是聰明人,想來也不會覺得這裡所說我們就只是我們。天下像我們這樣的人實是太多了,多得我用這一生恐都數不過來。所以若能在他們心中留下那麽個希望,便是無邊善舉。我隻想知道我們還有多少的希望,望楊兄成全。”
“像我們一樣?”楊念如指指自己和沈楊。
“嗯!”祁汝重重地點頭。
“若是我說這樣的人很多,你信嗎?”
“只要楊兄說出口,我便信。”
楊念如看他,忽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能做什麽,真去欺騙別人說這天下無比無比的好?他做不到。可是真在一個似乎已是一心求死的人面前再揭這個天下的傷疤,又何必要這麽殘忍?所以思量良久,他只能道:“若是我說這世間終會變成你想象中的模樣,你信嗎?”
“我信!”祁汝點頭。“因為還有像你們一樣的人在,哪怕很少,但是只要有一個,便就有可能會再生出無數個。所以你們不能跪,你們是希望,如果連希望都跪在了別人面前,那我們又該怎麽辦?楊兄,希望是掛在杆上的,別那麽輕易就讓它觸地,好嗎?”
“可若連人都沒了,縱是希望還在,又有什麽用?”
“剛不說了嗎,像我們一樣的人,可是多到我用一生都數不盡的。”頓頓,祁汝繼續道,“若在平常時候,我是萬萬不會這麽說的。我靠自己的雙手生活,所以從就不覺自己有什麽地方是低人一等。可現在,我卻不得不承認說我們已是廢物。楊兄,我等雖已是廢物,但也還想再掙扎掙扎,不能真就變成一個再純粹不過的廢物啊。我們不想成為你們的累贅,更不想因為自己的將你們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中。所以,謝謝,真的很感謝。若非你們帶來了希望,我們不可能像個男子漢一樣的好好活上一回,也不可能帶著希望的去死。死,終究是個想想就讓人害怕的字啊。死了,就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就再呼吸不到這有些甜的空氣了。可我們還能再去會會自己的親人,我想他們並未走遠吧,應就停在某個路口。我們一直都是很沒出息的,所以就隻守著這薄薄的幾畝地,從未想過要去外邊看看闖闖。但也因為沒出息,所以這整個村子,又都像是個大家庭,大家和和睦睦的,生也一起,死也一起,世間恐是再沒有比我們更加幸福的了。”
祁汝言語尚還回蕩在耳邊,就已有人不顧一切地衝向了馬群。
沈楊拉不住,楊念如拉不住,周采薇拉不住,馬傑也是拉不住。他們就像那隻撲向燈火的飛蝶,但卻不是為了體驗光和熱,而是要為這世間留下所謂的光和熱。
拉不住別人,楊念如伸手一把拉住了正欲上前的祁汝。
“留下來,留下來!”楊念如喊,無比焦急地喊。
“楊兄覺得現在對我來說,什麽才是該做的?”祁汝問,撲向烈火的那些飛蝶,毫無意外都已燃燒了自身。哪怕周采薇的長劍已經刺出,馬傑暗器也已全無保留的招呼向敵人。
楊念如知他該做些什麽,像第一時間衝出的沈楊一樣,他也該第一時間衝出,然後陪在他們身邊,做一個村中老人該做的事情。可縱知道,楊念如又怎能輕易放手就讓他去做?所以他說:“你該留下來,作為最後一顆種子的留下來。”
“楊兄看到了嗎?”祁汝手指一個看起來明顯比他更年輕的小夥子。他已被沈楊三四次,可是每次站穩,他又不顧一切的再衝了上去。“若是種子,他應比我更合適,因他只有二十二歲,正是人生體力最好也最該活下去的時候。可他不想,因他知道,每次被人救下時,也就會讓別人多一分危險。所以他不想。楊兄,”再轉頭去看楊念如。“我們雖然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泥腿子,但我們知道,人該活著的時候,無論如何也都要繼續活下去,可若該像男子漢一樣的挺然去死時,便也該像男子漢一樣。我們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我們,包括他們的同時,自也包括我。所以楊兄現是想讓我在他們都做男子漢的時候,再像懦夫一樣的繼續活著?楊兄,這非好意,現在也不是表達好意的時候。他們都在等著我呢,你雖沒看到,但我早就已經看到了,他們都在等著我。”新81中文網更新最快 電腦端:https://
楊念如松手,最後回頭看一眼,祁汝也是衝將了上去。
當他經過沈楊身邊時,沈楊身形明顯一滯,因為他在笑,那種無比幸福滿足的笑。
沈楊沒有再伸手,也再沒有大喊大叫。平靜的回頭看了楊念如一眼,他忽就覺得自己肩上壓上了許多東西。這些東西都很重,重得他那直起腰,都忍不住要微微向前躬上少許。
周采薇和馬傑還在人群中混戰,哪怕已經無人可救,他們也未停下自己腳下的步伐。心中生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那是朝向自己的。當得武藝名聲到得他們這種程度後,要想再生出無力感,也非那麽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在某天,當得他們意識到了某些東西後,卻又發現無力會是那麽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們怒,怒自己尚還不夠強,力量尚還不夠大。而為發泄這樣的憤怒,他們便是一次又一次地衝進馬群。
阿巴泰看著那上下騰挪不斷的兩條身影,施爾敦雖是上前,阿巴泰卻仍隻坐著,並未發出圍攻的命令。所以周采薇和馬傑才能得以在那馬群之中上下騰挪。
另一邊,楊念如也是慢慢靠近沈楊的走著,一路上的目不斜視,好像身邊沒有那許多屍體,身前沒有那許多正靜靜以待的騎兵一樣。
最後,他和沈楊並肩站在了一起。
“有沒有感覺到什麽?”楊念如眯縫著眼,天邊已經暗了下來。
“有啊,”沈楊歎道,“肩上真就好像壓了些什麽東西,重得我都再直不起腰來了。”
“你說我們以前,是不是過得太過瀟灑了些?”
“以前我們不都是以這樣的瀟灑為傲嗎?”
“現在呢,我們又該怎麽做?”
“還有選擇嗎?”沈楊轉頭去看楊念如,臉上再沒有平常時候的嬉笑。
“好像真是沒有了呢。”
緩緩從背後抽出雙鐧,楊念如只看阿巴泰一眼,便是驟然轉身,徑朝周采薇他們所在的方向奔去。
沈楊也不落人後,勁力全提,緊緊跟在楊念如身邊。
雙鐧舞起,方入人群,楊念如便是使出了自己最強的招式——魚龍舞。
楊念如的魚龍舞使出,沈楊也是放棄了自己一貫的短兵相接,勁力迸射而出,直直撞上了面前所有的馬匹和人群。
“走!”
楊念如大喊,他們的盡力施為下,馬群也是分出了一條通天大道來。
看著漸漸遠去的身影,施爾敦不由著急道:“貝勒爺,就這麽任他們離開?”
阿巴泰未答,反是問道:“你覺他們實力如何?”
施爾敦皺眉。
“兩人聯手下,可一招破掉我們三十騎的圍攻,不可謂不強。”
“那你說到底是他們強,還是我們更強?”
“他們單人實力雖是無人能比,但我們勝在馬多兵多,只要認真鬥起來,自是我們更強些。”
“那你說,方才那些家夥為什麽會有膽子來衝我們的陣呢?”
“想來他們是不想連累那幾人。”
“為什麽會不想連累呢,難道他們真的不想活?”
“貝勒爺,對他們來說,有些東西會比活著更重要。”
“比如?”
“楊念如他們的跪。”
“他們縱是跪了,又能代表什麽?”
“或許就好像是一面旗,一面樹在軍前的大旗忽然就倒了。”
“那這確實是要比活著更加重要些。”阿巴泰恍然地點頭。“那你說,如果我們像趕畜牲一樣的去趕他們的那杆大旗,他們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一定會很有趣!”施爾敦笑了起來,而他笑時,天邊那抹余暉也是完全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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