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喝酒,除卻你我兩人外,也還有他人在場,你莫不是想讓我親口問問?”破天荒,莫玄衣竟真和楊念如爭辯起來。
“不用你問,我自己問。”楊念如轉向周采薇。“采薇姑娘,那日喝酒,到底是我先醉還是他先醉?”
“無聊!”答此兩字後,周采薇長劍也垂在了地上。“你們若是竟說些廢話,可別又怪我莽撞。”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楊念如雙手下壓。“雖是女中豪傑,但也不能太過豪傑。”
周采薇重又站定,楊念如再向屋頂上的古菁。
“我說古菁小妹子,你肯定是要偏袒自家師兄的,所以我在考慮說到底要不要問你。”
“我說你兩又何必糾結於此?”周文元插口。“天下能定你能分你們酒量的方法很多,其中最簡單的一項便是用酒親試。”
“此時此地?”楊念如伸手,雨珠毫不客氣就落在了她的手上。
“此時此地又有何不可?”周文元笑看白衣男子。“凌兄弟,很久以前就聽你們做過許多風雅之事,周某雖是心中向往,卻礙公門之職。今日湊巧,也不知是有沒有資格親身體驗一回?”
“說來也對!”楊念如拍手。“老鳥,不管順河飲酒還是凌空飲酒,我們都已做過。但在今日這種天氣下飲酒,卻也不曾有過。怎樣,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就著這場大雨痛飲一番?”
“這種殊異常人的想法通常都由沈楊提出,而後是我們附和。若在風居,便由我來出酒,由你來獵物,再讓沈楊秀秀他那不堪入口的廚藝。若在杭州,便由沈楊出酒,我來尋些下酒之物,隻余你一人躺在船艙享受。今日非在風居,沈楊也不在,你到何處去尋酒?”白衣男子言時,眼中也露出了追憶之色。
“沈陽不在,我們卻是多了不少好友。再有就是,你若想聽些魚腸玄衣劍的花邊之事,定要有些美酒為佐方可稱美。”
“雖也想聽些魚腸玄衣劍的花邊新聞,但我更想知道這一月的時間裡,凌兄弟身上都發生過些什麽事。”周文元插嘴。
“你這公門之人果然掃興。”楊念如反駁。“這雨本就下得輕柔,再加開封的綿綿美酒自該聽些柔情愜意之事方對。”
“這雨輕柔?”楊念如言畢,周文元也立馬反駁道,“雨大如珠,不僅能濕衣衫,還能砸得人腦袋隱隱作痛。若這也可稱輕柔,那我實不知該如何形容西湖上的細雨。再則開封諸酒中,最近新出了一味專以剛猛燒心著稱的新液釀。有雨這般,有酒如此,若不聽些馬踏聯營的熱血事,豈不浪費?”
“你知何處能買新液釀?”楊念如已在吞咽口水,對這新出的燒喉美酒,他已惦記了不少時間。但因其為私人燒製,所以市場之中並不多見。故來開封這幾天裡,他都沒機會去一嘗其味。
“論開封,我呆的時間可不及你久。”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不過說說而已?”
“趙家肯定有,要不我們去求些過來?反正你義重金銀鐧楊大俠的名號在此,他們應會給你個面子。”
“算了吧!”楊念如擺手拒絕。“讓我在那等鄙人之前求東西,還不如殺了我的好。”轉向莫玄衣,楊念如又道,“話說莫大俠,你刺客門今日能聚這麽多人,想來在這開封城裡的勢力也不算小,難道你就不想嘗嘗那酒中新貴?”新81中文網更新最快 手機端:https:/
“不想!”莫玄衣很是乾脆地回答。
“你若怕輸,直說便是。”
莫玄衣毫不理會楊念如的激將。
“你若有酒,我便陪你看看究竟誰才是三杯之量。”
“現若有酒,又怎容你在此大言不慚。”
“其實也並非非要酒不可。”周文元站在兩人中間,雖不能隔斷彼此視線,卻也讓兩人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新液釀雖能燒喉,卻也隻熱那一刻。說來只需凌兄弟說說他一路之上是如何帶傷破出杭州破謝家,又如何與那等能一手拿出十萬銀的大勢力取得聯系,便夠我們回味許久,甚比喝酒還要來得爽快。雨天無酒暢談天下事,日後傳來,公等便又多了一樁風雅事。”
楊念如做沉吟狀,繼而點頭。“聽來確實不錯。莫三杯,你覺如何?”
莫玄衣先是一愣,意識到此處只有自己一人姓莫後,他方冷聲而問:“你稱誰為莫三杯?”首發
“難道我們這裡還有第二個姓莫的?”楊念如無奈攤手。
“我很是不喜歡這個名字。”聲音再冷,魚腸短劍也出現手中。
“怎麽辦?”楊念如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白衣男子。“為何我就很是喜歡這個名字呢?”
“莫要再鬧了。”又是周文元從中調解。“莫公子覺得我所言如何?”
“其實我也很想聽聽,你是如何出的杭州城。”
三人目光齊聚,一同望向白衣男子。
“我算看出來了,”還是那個極其熟悉的笑容。“雖是說了半天,但你們三個根本就沒想讓我知道莫玄衣和楊念如的風雅之事。你們都已搬好了凳子,好來看看我這一月時間都是怎麽一個狼狽樣。”
“嘿!”楊念如極開心地拍手。“我終於比凌禦風聰明了一回。麻煩你們都幫我記著,此時當浮一大白。”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
楊念如不僅沒有反駁周文元,還趁機控訴道:“你們是不知道啊,當日煙雨樓裡,因要給那柳婉清留下個極好的印象,他就總來奚落我,讓我一時成了毫無智慧及判斷力的人。從那天后,我暗暗發誓,終其一生,我最起碼也要比凌禦風聰明一回。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上天待我不錯,沒想到僅用將及兩月的時間就讓我實現了誓言。所以你們說,此時此刻,當不當浮一大白?”
“那就都讓我們聽聽吧,凌兄弟一路行來的英雄事跡。”
“英雄事跡?”白衣男子收斂笑容,眼中全是說不清的苦澀。“若連惶惶如喪家之犬的逃竄都能算英雄事跡,那這天下的英雄,未免也太多了些。”
“柏子尖上,我和文元都親眼看到你們身受重傷,受傷之後,你們又去了哪裡?”楊念如問。
“幸得你口中那個讓我討好的柳婉清柳小姐相助,我和玄衣才有了幾天的休養時間。但玄衣明顯就不需要休息,因在那幾天,他都耗在了賭桌之上。後來,杭州城內就傳遍了一首童謠,‘針有三,縫白衫。件有三,看江山。枯榕樹,回眼看。林葉落,望江館。’因這二十四字童謠,我隻身去了一個名叫望江館的酒樓。也就在那裡,我逢到了此生最最重要的那個人。和你們一樣,”白衣男子笑著,笑得很是幸福。“那時的我身邊也站有一個很乖巧漂亮的姑娘,她的名字就在這二十四字童謠之中。林葉落,意做秋天,林中葉子都落了。這名字聽來或許會有那麽一點點的憂傷,而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立誓要將這樣的憂傷全部止在名字之上。除了名字,我不許她有任何的不高興。
“可我沒做到,七年前,她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一次苦難,我不在,無法和她一起扛這苦難。這七年時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找她。所以,哪怕望江館裡等我是那三個毫發無傷走下柏子尖的劍客,我也決意留在那裡。我身有傷,或是不能再護她安全。不能護她,我便要在她身邊陪她。”
莫玄衣有些側目,雖知那人會說些什麽東西,卻沒想到他能說得這麽詳細。因他們都未打斷,所以白衣男子尚在繼續說著。
“後來,我們就一齊被關在了一個豪華的院落之中,院中有好酒,五十年陳的杏花村都不只喝了十壇。也就在那院落之中,我和別人達成了協議。原來在我尚在院中養傷時,他們已派人假扮成我在南京城裡惹起事端。初聽之時,我也很是氣憤。轉念一想,又覺這非什麽了不得的事。明面看來,這些世家都好像退隱江湖了似的,但你們決計想不到,他們不過給自己蒙了一層厚厚的黑布,他以為自己蒙得夠好,別人便是看不到。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做了,便該讓人知曉。玄衣,柏子尖上圍攻我們的,也還他謝家之人。或許你們會覺我轉變太快,或不明我如此轉變的原因。我說過的,要還你們一片碧如水洗的藍天,這片天,也是我送葉落的禮物。好不容易重生一回,我不要她再活在一個處處醜惡的環境之中。我要將所有醜惡都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來,我要讓人看到,然後肆無忌憚地作惡。只有這樣,我方能一掃天下,讓惡無處遁形。所以你們別攔我,也別多打聽什麽。今日便當沒見過,今日之後,你們也少在江湖行走。非是擔心你們做些什麽,實只是怕你們看不慣。禦風這一輩子認識的人很多,但能真正稱為朋友的,也隻你們幾個。不求你們來助我,隻願你們理解我。”頓頓,白衣男子繼續道,“今日在此能遇你們,雖說不能坐在一起喝一杯,但我也是極高興的。現在的我已經算是江湖公敵了,我不解釋,因我知道這樣的解釋對他們來說並不起用。他們均被利益蒙蔽了雙眼,眼中看不到俠武仁義,能看到的只有代表財富的梵文古經和代表實力的羊皮古卷。對他們,我早就已經失望。但我還是解釋了,只因你們都是我朋友。對朋友,禦風一直都很是珍惜。所以哪怕成為江湖公敵,我也不想失去你們。今日便到此為止,凌禦風並未見過什麽楊念如莫玄衣,楊念如和莫玄衣也未見過凌禦風。到得獨木橋和陽關大道重合的那天,凌禦風便會拎著美酒,一一去尋我的這些至交好友,到時再不醉不歸,如何?”
白衣男子已經抱拳,楊念如三人卻都低垂著眼,一臉凝重。
“給個保障,或許我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白衣男子笑了。
“楊念如做事,從不需要保障。”
“因我身邊始終會有凌禦風,所以我不需保障。但你此時身邊有的,卻非楊念如。”
“非是我不想說,實是不能說,你們也毋須知道,過好自己日子便行。很多人都覺得,江湖還有那麽一兩個身懷赤子之心的人不容易。無論現在或未來,江湖也都需要你們。”
“現在我們能做什麽,未來我們又能做什麽?”
“現在能做的,便是好好活著,未來能做的,便是太多太多。或許未來很長的時間裡,江湖不記凌禦風,卻會記得楊念如和周文元。”
“所以你並不想我們死,這個不想,是為情義,還是其他?”
“沒人想讓你們死, 也沒人能讓你們死。”
“縱連你身後所站那人也不行?”
“只要你們當沒見過我,什麽都不管,便是無人能讓你們死。”
“但我已經見到了,又怎麽能裝沒見過?你知道嗎,就因為你,我失去了很多很多。若非真的特別相信,這很多裡也包括我那最最要好的朋友。”楊念如不再裝傻,直言道,“你明知自己所言漏洞百出,為何還要解釋這麽多?”
楊念如坦白,白衣男子也不再遮掩。
“那你們呢,又為何要說這麽多?”
“我原以為你會很笨,笨到將那些我想知道的東西都告訴我。現在看來,不管真的假的凌禦風,都不可妄圖稱之為笨。”
“我說那許多,也不過想讓你們知道,你們現在活著,會比死去更有用。”
“所以你是不會告訴我們你那身後之人的了。”
“不管為我為你們,自是不能說。”
“那凌禦風呢?”
“江湖只有一個凌禦風,不管以前或現在,江湖只有一個凌禦風,也只能有一個凌禦風。”
“所以他死了?”
“他已站在此處。”
“那你說,他若死了呢?”
“還是剛才那句,江湖只有一個凌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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