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人而影,由影而無。
這還是吳毅第一次化為這種虛無狀態,混混沌沌,空空冥冥,許是由己觀之,吳毅所見也是一片虛無,連魂靈都不如。
魂靈觀之不可見,聞之不可知,但是卻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如同風一樣,無形無質,在修為提升之後,魂靈亦可白日出行,甚至於縱橫時空,演化出形質來。
但是現在的虛無狀態,吳毅都不敢確信自己是否存在,這個想法一出現,甚至開始動搖到根本信念。
神為形主,形為神本,缺一不可。神主動蕩,吳毅如今的虛無身形也隨之逐步消失,這個過程雖然緩慢,卻實實在在發生,因吳毅意志動搖而改變。
虛實之辯,是為影遁之法的一劫,入門之劫,說是最重要的劫難也不為過,此難不過,影遁之法絕無入門之可能。
白澤自然知曉此事,本可以在事先告知吳毅,但是它沒有,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一只靠別人幫助才站起來的羊羔,縱然省卻不少麻煩,然則日後餓狼追擊,也大概率葬身狼腹。
與其日後葬身狼腹,不如在最開始就淘汰掉。不僅省下許多資源,還減免日後同伴救助於它時可能受到的傷害。
就吳毅現下情況,以白澤的心意及布置,這影遁之法,遁入虛無狀態,可能是吳毅唯一可能的逃脫之法。
如果吳毅領悟出其中奧妙,日後離開四海圖,回返宗門,隻當一切沒有發生過,一個修煉出影遁之法的真傳弟子,足夠白澤挺身出面,壓製下一切反對意見了,這也是白澤說幫助吳毅保留名籍文書的自信。
而倘若,吳毅沒有領悟到此中的奧妙,永遁虛無狀態,魂靈歸墟,現世本體也一並消失,換而言之,吳毅就會殞命。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吳毅在脫困無助的情況下,不至於叛變宗門,皈依水族。因為他已經死了,死者,無有利用價值。
在見到此法的時候,特別是白澤那黑芒湧入自己體內,直接將血肉之軀撐爆,那時人身距離死亡只有一線之差。吳毅就已經有所料。
可以說,白澤留下的這個後手,充滿了危機,即便吳毅已然猜出結果,但他依舊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條道路。
危機危機,有危方有機,自修道以來,人身雖然幾度陷入生死危機,但最後也平穩度過,之後收獲也往往遠遠勝過平穩修持時日。
而此次,被困於四海圖之內,近乎一載,說是人身最大的危機也不為過,若非如此大的危機,白澤如何舍得將此影遁後續法門交予他。
故而雖知其中蘊含凶險,吳毅也願意跳下去,因為他相信,白澤為他留下了後路。
虛無狀態中的吳毅,空空冥冥,不知外物,自絕於虛無之中,與現實逐漸抽離,這種狀態的好處顯而易見。
外人根本無法發現吳毅的蹤跡,但問題也很大,若是不能夠建立起與現世的勾連,吳毅的人身恐怕就要消失了。
局勢凶險若斯,而吳毅卻全無了解,內心空明洪洞,腦海之中,只有玄奧的影遁經文流轉。
當一人身處黝黑的山洞內,面前一堆火光耀眼,將你自己的影子照射在山洞後方,絕大多數人(指從來沒有離開過山洞之人)會以為自己就是背後的影子。
而吳毅現在的狀態也是一樣,虛無天地內,除卻經文流轉,一切皆無,所見隻一物,即便吳毅來自外界,見識過大千世界,但此時也難免感覺寂寞難耐,對自己本有的意識產生懷疑。
逐漸地,吳毅隻覺,自己變成了這些經文,不,自己就是這些流動的文字。眼神逐漸迷離,
眼皮沉重萬分,想象著自己也在流動運行。經文甚是奇異,時而虛無幾近於無,時而凝實若實物,時而跳動如脫兔,時而靜謐如眠龜。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直流轉不休的經文組合成為一個黑影,卻是一個人的影子,幾分瘦削,幾分孤傲,幾分冷然,幾分……
還剩下最後一分意識的吳毅看見這道“奇怪”的影子,眼睛極力睜開,想要看清楚這究竟是何物,為何自己覺得無比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努力失敗了,吳毅沒有認出這道影子,但是這道影子,卻朝他走了過來,影子每走上一步,身上的黑色就淡上一分, 血肉生就,袍服化生。
而此刻吳毅若是內視自身,就會發現,自己磅礴的氣血,逐漸變得黑魆魆地,吳毅竟然要變成自己的影子。
恐怖至極,但是吳毅此刻不要說功法神通,就連最基本的內視之術也忘記了,混混沌沌,連思索的能力也減弱許多。
看向走來的人影,吳毅絞盡腦汁也沒有認出來,不由得問道:“你是誰?”
對方以淡然的語氣道:“我名吳毅,乃蒼茫界道門第一大派一氣門真傳弟子,你是我的影子。”
吳毅心底就覺得有些不對,卻又找不到錯誤在何處,問道:“影子是什麽?”
“影子依附於主身而存在,正如你依附於我而存在一樣。”
墨水滴入清水當中,暈染開來,吳毅心中有了一絲相信,而後,就像千裡提防出現潰口一樣,這絲心念吞噬了他,將他吞噬入無止境的深淵,意識進一步沉淪,吳毅接受了自己就是一個影子的“事實”。
好像鏡子碎裂一樣,四方崩裂,之前與吳毅對話的那影子也消失不見,吳毅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為什麽會發生,也沒有去思索為什麽會發生,靜靜地看著,當然,用呆呆地來形容或許更加形象。
四方一片黑暗,但是吳毅就是能夠看見隱藏於此地的數不清的黑影,吳毅以為它們會像之前的那個黑影一樣變成血肉之身,但是他錯了。
所有的黑影各行其道,好像一條條平行線,永遠也不會交互,好像就只有吳毅才能夠看見他們一樣,它們並不能夠看見吳毅,漫無目的地行走,與行屍走肉無異。